她如今穿着公服,又有这一眼,黄显就没底了。
“这是要借机拿捏我吗?”
随后转念一想,又宽慰自己:“丹师妹从来是有规矩的,她不是那种公报私仇的人。”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感觉到,大老远笑着迎了上去。
“丹师妹!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丹小瑜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的神情过于严厉,还以为自己客气得万无一失,温和地回以笑容,明知故问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师兄啊。如今要叫袁师兄,还是黄师兄了?”
黄显也不多纠结,先寒暄再说。
“如今我经营万胜班,上台演艺,都用黄显之称。只有我姥姥的老戏迷们,还是叫我宝哥儿。”
“那,今后该称呼黄师兄了。”丹小瑜笑着望向旁边,“司老板,久仰了。”
“哈哈,不敢让您称呼一声‘老板’啊,叫我司巧就行。”
“礼不可废。二位请。”
“请。”
门前的师弟惊得瞪圆了眼睛。
原来,大师姐和这位黄老板是旧相识!还互相叫师兄妹!
——可是,在教坊嫡系师徒谱和分支谱中,都没有这位黄老板的名号,他们这是从哪里算起的关系?
他好想现在就去和大家八卦一下啊!
可是,早上大师姐说了,不许乱传话。否则,人心动摇,会挨罚的!他只得把这话闷在心里,一脸遗憾地离开了。
//
进来厅内,落座上茶。
黄显安顿下来,先问:“丹师伯一向可好?可能一见?”
丹小瑜这笑,就带着点讽刺意思了。
“你还不知?”
“知道什么?”黄显反问。
丹小瑜笑了笑,喝了口茶,并不答话。
黄显觉得丹小瑜情绪不对,似乎是有些什么事要发放他,他自己却懵然不知。想了想,也不知所以然,先服个软,放低身段。
“丹师妹,以你我的渊源,有什么话,是不可以直说的?怎么对我像对个外人似的,打哑谜给我猜啊?”
你也知道你是个外人啊?
那还一口一个师妹的,口气怎么如此亲热?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叫的是亲妹妹呢。
哼,谁愿意做你师妹啊?
儿时擅自较劲,少时趁人之危,这是什么人品?如今我要公事公办,你却还腆着脸纠缠不休,讨厌。
丹小瑜收了收心绪,佯做不懂。
“黄师兄这是哪里话?我还道你知道,这才随口一问,不料还唐突了黄师兄,真是过意不去。”
黄显混江湖这几年,冷的热的话听多了。丹小瑜是在明着讽刺他一句话也听不得,又讥笑他自以为和师伯亲近,其实连师伯的动向都不知道。
他又不聋,既然听到,还能不懂?
但他要说懂了,就着这个意思往下说,只怕正事也就不好办了。
唉,有什么办法?
谁叫人家是教坊公干的大班主,咱只是个草台班子的江湖混混呢?
有时候想起,当年老爹见了丹师伯,那个讨好劲儿,我还嫌他腻歪。如今我到了这个关口,才明白他几分。
如今到了人家的地界,可不就是要归人家管?
哪儿敢像小时候似的,不知天高地厚地跟人家对呛?
装吧,接着装吧。
“嘿嘿,丹师妹,我这人从来不见外。说不知道,那就是真的不知道啊。看你的意思,丹师伯没有在公中,甚至没有在京城?那你怎么不跟我直说?”他带着一副没心机的笑意,“你看你这……没头没脑地回我一句,凭我的迟钝,实在是没个头绪。”
这么扯东扯西地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信件。
“这是丹师伯的举荐信。她曾说过,如果不是她接待我的话,我就把信交给接待的人。不曾想,有此一问,丹师妹还和我绕起弯子来了。哎呀,真是女大十八变,如今做事这么谨慎呢!”
丹小瑜心说:“看这副坦荡的模样,就是在说我小心眼,差点耽误公事,也曲解了他呗。”
心里有气,却不好当面怼,接过信来略略一看。
信上说,这万胜班有三个主班:戏班,乐舞班,百艺班。还有正副掌柜、账房,另有专管衣箱、梳妆、伙食之类的艺工人等。截至丹志梅写此信时,已有近百人手了。
丹小瑜虚掩上信件,向黄显发问。
“黄师兄,我有些事不甚明了,不知你能否解惑。”
黄显眼睛一亮。
“丹师妹有问,必知无不言。”
丹小瑜便笑了笑,问道:“据我所知,德胜班还很红火。黄师兄为何不承继祖业,而是要自立门户?”
“不瞒师妹,我和父母的经营方式不太一样,甚至可以说互不相容,也只好自立门户了。”
丹小瑜点了点头。
想来也是。德胜班以德胜为名,就是个宽厚柔和的路子,常常与人为善。可少当家这么狂,从来不怕得罪人,难免要对名声有损。黄师叔这么要面子,定然要为黄显闯的祸多费心思,少不了父子摩擦。
到最后,就把这不肖子一脚踹出去,接受江湖风雨了吧!
黄显还在坦然说着:“还有一节,我父母现今仍是壮年,技艺更甚年轻时。德胜班中,有他两位在,自是不愁经营。而我新露头角,正需要大量演艺来磨炼,故此不愿当他们的绿叶,就自己单练了。”
这家伙!
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能容,难怪在江湖上四处张牙舞爪,欺凌弱小的班社和艺伶。
丹小瑜就再问:“那么,当时单拉出来的人手,共有多少?”
“唯有我和司家兄妹二人。”
“剩余这九十多个,都是江湖对台赌约赢来的?”丹小瑜有点惊讶。
“让师妹见笑了。”
“你还真是……”
丹小瑜几乎没话可说。
黄显自己却笑了笑,补全:“空手套白狼?”
丹小瑜没什么好气地瞥他一眼。
黄显笑道:“丹师妹知道我家人的性子。我离家之前,曾经指天发愿,说我能混得比老爹好。几次争吵下来,全家都不能奈我何,只是对我言道,当年我老爹就是独身闯荡,后来进了德胜班,我要想开始一番事业,也得一无所有才行。”
丹小瑜心想:“长辈的意思,大约想让他在江湖上受些挫折,才好知难而退,回家认错。”
黄显却像听见了她的心声似的:“可是,丹师妹,我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么?”
“不是。”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倔驴都能被你气温顺,犟牛看了你都要吓老实,天下第一自大狂。
“对啦!还是师妹了解我——为了表决心,我连原有的艺名也不再用,就用这江湖上无人知晓的本名来闯。”
“嗯,这样一来,你的对家觉得你名不见经传,就会轻敌,很随便答应了你的对台请求。”
“哈哈!师妹果然聪明。在这件事上,倒是因祸得福。我就以对台戏闯江湖,以班社家底为赌注,渐渐地并入了一些班社,到如今已有百二十人了。”
“是你的能力好。我听说,你从未尝败绩。”
“迫不得已,只好强夺。让师妹见笑了。”
他还得意得很咧!
丹小瑜暗地鄙视,话头一转。
“所以,黄师兄也跟我说说,这次万胜班到京城来,是看上哪家中小班社、江湖游伶,想要收归囊中啊?”
黄显本来还笑着,听了这话声息不太对,心中咯噔一声。
“怎么?在她心里,是这样想我的?”
但他又不甘心不解释清楚。
“丹师妹此言差矣。京城有全大颂朝最懂演艺的街坊们,演艺好坏,能说出所以然;实力不硬,也不敢来蹚这条河。我作为班主,私心觉得万胜班可以在京城站稳脚跟,这才领着全体来讨生活。初来乍到,怎么好立刻就开对台呢?”
丹小瑜笑了笑:“我只是提醒黄师兄,在京城应该遵守秩序。”
黄显正色道:“我虽不是个谦让的,但也有些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丹小瑜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听你话音,你早晚也是要开对台的,我就把话说在前头。京城各中小班社、江湖游伶,无论外来的,本地的,都在教坊司册子上记录着。万胜班若是想找软柿子捏,从江湖道理上,虽然也使得,但在我们教坊眼里,不太看得下去。”
黄显实在憋不住了,眉目一凛,直接反问:“难道丹师妹觉得,万胜班对于梨园同道而言,是个威胁?”
“岂止是威胁。”丹小瑜话说开了,也不假辞色了,“以万胜班之前的作风,一到京城,必然会引起现有中小班社的恐慌。若你们还像在外一般,排挤、欺压梨园同道,教坊便是你的对手。”
黄显听得怔了一怔,缓缓地呼吸一回,忽然又笑了。
“丹师妹若是不放心,尽管不许我们入京便是,又何必绕着弯子,多找借口?”
他话里带刺,说丹小瑜公报私仇。
丹小瑜也懒得和他装:“我只是确保你们进城前后的秩序,这才提点几句。如果连别人说几句话也忍耐不得,那万胜班在人多嘴杂的京城,可是不好混。”
“别人?”黄显反问,“在丹师妹眼里,和我是‘别人’?”
“不然呢?”丹小瑜道,“就因为我们曾有不快,我就把你划为仇人了?”
不然……
不然就不能是自己人?
他就知道,丹小瑜这丫头,还是和当年一样的小心眼。
她从小就身为教坊大小姐,从来没受过谁的锉。他就在顺风顺水时一头扎上来,折了她起航的风帆。
如今,嘴上说着不介意,实际上心里不知道记了他多少仇,这才把旧日的认知揉了传言,添油加醋地酿出一坛子怪味酱来。
要知道她是这等性子,不如当初不要愧疚,不如现在不要想念,不如将来也不要客气。
“划为仇人,也怪有意思的。”
黄显森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丹师妹方才说,万胜班有什么,都冲着教坊来,我觉得这主意可行。就不知道丹师妹敢不敢亲手放了对家进来,敢不敢为了护着那些梨园同道,以身饲虎?”
“饲虎?你想得美。”
丹小瑜手指在桌角轻轻敲了敲,也回以冷笑。
“对付你,这叫猎狼。”
……我为祖国母亲庆生的方式是……
努力加班,建设她老人家……
自豪是自豪,就是有点累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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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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