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显还以为,说到这里,两边难免互相呛声。这才想起,他此来是打听万胜班进京的事,怎么三言两语的就和主事人紧张起来?
可是要他当场服软吧,也没有这个机会。
——啊呸!是没有这个道理!
却见丹小瑜悠悠然道:“黄师兄原先打算,何时进京来啊?”
黄显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丹小瑜嗤笑道:“黄师兄,该不会真以为,我是个公报私仇之辈?”
没错,就这么认为的。
但是眼看她要松口,这话怎么好意思说了!
黄显心口不一地笑道:“哪有!师妹对大梁城比我熟,说的话,当然都是为我好。”
哇,如今长大了,比少时脸皮厚多了哦。
原来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不惜得罪人,也要杠到底,现在怎么学得这样油腻腻、滑溜溜的?
丹小瑜一面腹诽,一面假客气:“黄师兄明白就好。”
不冷不热互相来往过几句,她也懒得一直贫嘴下去:
“我看我娘信中所说,万胜班人员不满百。黄师兄如今说有百十人,可见人员又有变化。
“万胜班家业大,京师重地又规矩严格,查验起来就繁琐些。还是得劳烦你们将班社中人员的艺名、本名、负责做什么、原籍贯等,记录下来,列个清单。
“班社中,个人的细软小物不算,公库中的箱笼、车马、行头之类的,也要有个清单。”
说到这,忍不住好笑:“万胜班的人员和物资,想必都远远超过一般的班社。统计好了,可能是本册子。”
“可不是个册子?”司巧笑着答言,“还要厚厚的两本呢。”
“制这册子,想必也需要些时间。之后,我会核查比对一番,并将文书呈报给上司。”丹小瑜略略算了一下,“大致再需要七日至十日,就可以正式进京来了。”
“那太好了,我们有现成的册子。只是,这些都在悠悠那里。要拿出来,需要问过她才行。”
“悠悠?”这名字有点耳熟。
司巧解释道:“正是舍妹。如今是万胜班账房总管。”
“哦!”
丹小瑜这就想起,儿时和黄显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喊着“悠悠,接住了吗?”把皮球扔下树来的。
这还有首曲子,我知道。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没想到黄显这小子,还有青梅竹马一直相随呢,这是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而且,这位悠悠姑娘,能把万胜班这么个杂七杂八的班社打理好,也是有些本领的。
像黄显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二货,是需要个精明强干的姑娘来管束一番,才好成器呢。
这岂不是天作之合?
“那可是恭喜了。”
司巧一愣:“丹老板……这个……喜从何来啊?”
呀,说漏了。
丹小瑜脸上一红,急忙搜肠刮肚硬找理由闲扯。
“啊……是你们刚才说,早有准备。机会么,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能早点拿来名册,早点进京,岂不是喜?”
司巧眨眨眼。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也不至于恭喜吧?
到底是哪里别扭呢?
算了算了。丹老板对我,总是比对小宝客气点。那我就多说几句,早点把事情定了吧。
“啊哈哈,原来是这个说法。多谢丹老板了!”
“分内职责,不用客气。”
事情说定了,黄显和司巧起身告辞。
丹小瑜相陪,送到门口。只见街角停着一辆印花蓝布罩着的马车,驾车位置上坐着个俏丽的年轻姑娘。
水汪汪的双眼,唇红齿白。菱格小衫,百褶罗裙,青纱包着发髻,饰以蓝盈盈的琉璃簪子。
见几个人过来,就跳下车来迎上前。
“哥,小宝哥。”
还不等那两个开口,丹小瑜先笑着招呼:“是悠悠姑娘吧!”
司悠赶紧一步窜到面前:“呀!是丹老板!”
丹小瑜是第一次见司悠,司悠却早认得丹小瑜。
当年对台戏时,司悠白天看黄显排练,晚上看丹小瑜演戏,这就迷上丹小瑜了,一直念念不忘的。
本来以为对台戏结束,两家必有一场说合,能有机会跟丹小瑜见见面,说说话,论论私交。
谁知忽然之间,一场意外,让黄显和丹小瑜闹上别扭了。
可把司悠气坏了,常常抱怨:“丹老板这哪是倒仓,分明是让小宝哥气的!小宝哥还不认错!”
总之,丹老板没有任何问题。谁惹她家丹老板,谁就有问题。
就连她小宝哥也不能例外。
自从有了丹老板,小宝哥——
什么小宝哥?小宝哥是谁?从来不认识!
一片丹心向小瑜!
司悠这秋水似的双瞳盯着丹小瑜,眼睫忽闪忽闪,整个目不转睛,生怕看少了一眼,丹小瑜就原地飞走了。
而丹小瑜呢,透过司悠肩头,看到斜后方站着的黄显。
哎呀,看这对小男女,真的是我最喜欢的天作之合型!年纪相当,品貌出众,一个愣掌柜,一个俏当家。
多么般配!
黄显也是越过司悠的肩头,正好看到丹小瑜的神情。
不对啊!
就没人觉得,这个笑容,它很诡异吗?
丹小瑜生得本来就和丹师伯很像。这样欣慰地看着人,露出姨母一般笑容的模样,简直和丹师伯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是,她又不是长辈,怎么会对着司悠露出这种慈祥和蔼的神情?
怪!
很怪!
他正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打个岔,打破这个奇怪的气氛,忽然身穿公服的杨栋棠也从门房经过,抬眼看到丹小瑜,自然地招呼一声。
“丹师妹,我正找你。”
“嗯,我知道。”丹小瑜心里有数,应了一声,“杨师兄,这几位是万胜班的,黄显班主,司巧副班主。”
杨栋棠站在她身边,随着她介绍,和黄显、司巧互相行礼。
“这位姑娘,是账房的司悠先生。”
“呀,”司悠小脸红扑扑,“打打算盘而已,不敢称先生。”
“那,可以叫你悠悠吗?”
“嗯嗯!小……小瑜姐。”
丹小瑜心里一阵美滋滋,立刻默许了这个称呼。司悠更加美滋滋,得寸进尺地走上两个台阶,向杨栋棠主动行礼。
“杨把瑟和小瑜姐珠联璧合,我一向好生佩服的。”
“不敢不敢,承姑娘错爱。”
黄显耳听他们寒暄,冷不丁听到这句“珠联璧合”,心里就是咯噔一声,只觉得哪里不对劲。
抬头细看,这两人并立,制式相同的公服在身,更添几分精神。男的飘逸,女的俊秀,眉目之间笑意盈盈,不时相视一眼,默契十足。
凭他俩的技艺相辅相成,倒真能说珠联璧合。
凭他俩的品貌,若是做了相好,确实也可以说得上珠联璧合。
平时司巧和司悠开玩笑,说丹小瑜可能和杨栋棠有点意思,他都不当回事。现在仔细想想,把瑟和正旦之间技艺相得,常常在一起吊嗓子、排戏,这可不就是排着排着就入了戏,琴瑟相和了?
还有丹师伯的前例在呢!
若是他们俩相好了,没得说,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妹,知根知底,丹师伯肯定放心,一口答应。到时候顺水推舟,就做了鸳鸯眷侣……
“不行!我反对!”
在场大家一下把眼光投到黄显身上去了。
“小宝哥,你还说早些进京呢,怎么突然喊反对啊?”司悠语气是不解的,眼神中是带着威胁的刀光的。
谁也不能阻碍我早点进京,光明正大地看小瑜姐!
小宝哥要是敢朝令夕改,看我扣你分例银子!
“黄师兄,你‘又’怎么了?”丹小瑜也面色不善。
突然之间,这是发什么神经?
刚才和司巧说,要把名册交上来,只见他在那偷喝茶,没见他吭声说反对。怎么现在司悠说到这个话题,他又跑出来反对?
按规矩办事,有什么不放心的?
教坊还能吃了你们家的人员名册吗?
“你——你们听错了。”
“哪里听错了?这么多人都听见你反对了。”丹小瑜才不惯着他,“我刚和悠悠说,如果可以的话,明天就拿册子来。你有什么意见?不要只喊反对,你现在就说清楚。”
黄显骑虎难下,硬是理直气壮地拗道理。
“那个名册,我们也只有一份!说不定,我们自己还要用呢,我反对交原本!给我们一两天时间,誊抄出一个副本,再给你送来。”
丹小瑜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司悠刚才被他打断说话,正恼他呢,一开口就带着火气:“那你不能好好说吗!忽然就蹦出一句,这么大声!”
吓着姑娘我不要紧,吓着我们小瑜姐可怎么行!
她赶紧又转头去,软软糯糯地跟丹小瑜表忠心:“小瑜姐,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哦,他除了演戏灵的,其他都傻乎乎的。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我帮你教训他!”
丹小瑜简直想一把抱住她。
有这么懂事能干的小娇妻,黄显真是……何德何能啊!这个不知好歹的幼稚鬼。
“好,看在悠悠的份上,我不理他那么多。”
“嗯嗯!小瑜姐最通情达理了!”
黄显和司巧无语望天。
没想到,司悠主动要进城来,还专门在教坊司门前蹲着,为的就是胳膊肘往外拐。
丹小瑜也是,对着他俩,说话不是夹枪带棒,就是公事公办,对司悠却是满满的怜爱,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这叫什么事儿!
最后两厢告别,丹小瑜和司悠还互相交换了手绢。
司悠坐回车里,也不提什么茶楼酒肆的点心了,也不想什么国子监里的书生小哥哥了,满心都是她的小瑜姐。一脸花痴地拿着手绢,贴在脸旁边,一会发誓不洗脸,一会发誓不洗手。
在黄显心里,惦记的却是那“珠联璧合”。
虽然他承认,他有点喜欢丹小瑜,但也不是非她不可。
“若是丹小瑜……她真和杨栋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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