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攀比都极为幼稚又简单,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走近这个女孩子。早在刚到Z市的时候,他就认识了她——尽管这才是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小姨不止一次地在他身边唠嗑道:“多可怜的女孩啊,偏偏这边有个刚出生的小孩子,哪有多余的精力管她。”
他走到她身边,轻轻蹲下身子,俯下头,尽量让自己可以和她齐平说话。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将两人都笼罩其中。他看向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轻柔却清晰:“你没有了妈妈,我也没有了妈妈,我们是一样的。”
闻此,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开始有了细微的触动。眼前是一个十几岁的帅气男孩,目光闪动间,仿佛无双的星光轻洒而下,闪烁着流动的光彩。她的眸子轻微颤了颤,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又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这一幕刚好落入从后厨过来的顾医生眼中。她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些许面粉,看到阳台上的情景,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吃过午饭后,她特意找顾屿森聊了会儿,两人在书房里低声交谈,透过虚掩的门缝,只能看到顾医生时而皱眉、时而叹息的表情。
等到大家都午睡后,顾屿森来到表妹房间。表妹早已熟睡,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均匀起伏。而她真如小姨所说,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眼神空洞得像是一口枯井。她根本无法入睡。
他悄声走到床边,阴影落在她的脸上。“既然睡不着,”他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一个秘密,“跟我去游乐场玩吧。你不说话就算默认了。”
因为是周末,游乐场人很多,喧闹声、欢笑声、各种游乐设施运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欢快的交响曲。为了以防走丢,顾屿森一直牵着旁边小女孩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在其中。他不时回头看她,不停滴嘱咐道:“跟紧我。”
他们玩了“空中飞椅”,当座椅缓缓升空,又突然加速旋转时,她紧紧闭上眼睛,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玩了“雪山列车”,过山车在轨道上疾驰、俯冲,她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还进了“鬼屋”,在昏暗的灯光和诡异的音效中,她最害怕的时候,手心全是汗,紧紧攥着他的手指。
“害怕就叫出声音。”顾屿森对她说,声音在阴森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看到她张大了嘴,嘴唇微微颤抖,像是在说话,可是声带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有那双紧紧抓住他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玩乐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他们还没有把所有项目玩遍,夕阳就已经开始西斜,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该回家的时候,游乐场的出口有很多小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有个卖棉花糖的摊位那里挤满了人,五彩缤纷的棉花糖像是天空中的云朵,吸引着孩子们的目光。
顾屿森牵着她的手拨开人群往前走,身旁的小女孩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个棉花糖摊位上。顾屿森有些不解,低头看她,又在转瞬间顿悟,笑着蹲下身来,平视着她的眼睛:“你叫我一声好不好?叫我一声我就给你钱,想买啥吃的都行。”
女孩眼睛盯着他,眉毛蹙起来,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在配合着缓缓张开的嘴巴,那表情既紧张又认真,像是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那一分钟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是叶澜溪记忆中和顾屿森真正意义上的初见,像个正常人一样的初见。
他看到她的眼神中似乎有一种未曾出现过的色彩,像是沉寂已久的火山终于有了喷发的迹象。因为紧张或者太过用力的原因,脸蛋涨得通红,像是熟透的苹果。她用一种极慢又极不娴熟的声音发出第一个字,“顾”,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周围的嘈杂淹没。然后嘴唇合上又张开,却没发出声音,她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
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她轻轻发出“屿——森”,尾音拖得很长,带着生涩的颤音。他愣了愣,随即嘴角轻轻扬起,露出善解人意又温暖的笑容,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我以为,你会叫我'哥哥'。”很多年后,叶澜溪都会想起这句话,在无数个寂静的夜里,反复品味着他当时语气中那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更多的宠溺。
顾屿森从兜里摸出了20元纸币,递到叶澜溪小小的手心里,然后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轻拍了一下以示鼓励,温柔地说;“去吧,不着急,慢慢来。”
她本就不是哑巴,只是封闭太久而已。现在她能叫出他的名字,就一定可以和其他人对话。顾屿森这样想着,然后注视着她的背影一步步朝着棉花糖摊位走过去。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小的身躯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单薄。
她对老板说,“我要粉色。”话很短,但这次没有磕磕巴巴,声音虽然不大,却足够清晰。她说完回头看向顾屿森,那个白T恤牛仔裤的瘦高男子向她比了一个大拇指,脸上的笑容比夕阳还要温暖。
她拿着一只粉色的棉花糖往回走,蓬松的棉花糖像是一团粉色的云朵,在她手中轻轻颤动。但是渐渐转变了方向,顾屿森看到她走向摊贩最外侧,那里有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带着一个约莫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地上用粉笔写着筹集路费回家的字样,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无助的求救。
顾屿森看到八岁的叶澜溪将棉花糖递给了小女孩,小女孩怯生生地接过,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然后将剩下的钱都给了旁边连连道谢的妇女,妇女不断鞠躬,嘴里喃喃着感激的话语。
顾屿森有些意外,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中显得格外明亮。八岁的叶澜溪遭遇变故依然纯净又善良,她本是个如天使般美好的孩子,只是暂时迷失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走过去,又买了一只粉色的棉花糖递给她,看到她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夜色渐深,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户,发出清脆的声响。叶澜溪从回忆中醒来,发现自己的脸颊不知何时已经湿了一片。她分不清那是窗外的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明信片依旧静静躺在枕边,扎叶巴寺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像是某个遥远的梦境。
顾屿森,你现在在哪里?是否还记得那个在游乐场里,终于开口叫你名字的小女孩?
她轻轻翻了个身,将明信片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些。窗外的雨声渐渐密集,像是为这个漫长的夜晚奏响的安眠曲。在入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也许有一天,她真的会去扎叶巴寺看看,走过他走过的路,看过他看过的风景,然后在经幡之下,写下对他的祝愿。
愿你所愿,也都能实现。
秋日的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粉笔的细屑,随着微风轻轻起舞。叶澜溪安静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的边角。这是她时隔半年后重新返校的第一天,教室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氛围。
课间休息的铃声刚刚响起,教室门口就聚集了三三两两的学生。他们挤在门框边,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是夏日蚊虫的嗡鸣,不绝于耳。叶澜溪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过去,那些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孩子立刻像受惊的小鸟般四散逃开,有几个跑得太急,还在走廊上跌跌撞撞。
她低下头,继续整理着桌上的文具。铅笔、橡皮、尺子,每一件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这是她在长达一年的失语期间养成的习惯——当无法用语言表达时,她就用行动来维持内心的秩序。
"澜溪,这道题你会了吗?"前桌的女孩转过头来,声音很轻,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
叶澜溪轻轻点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那些视线像是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不痛,却让人无法忽视。
这半年来,只有班主任定期会去她家里补习。那位年近退休的女教师,总是带着厚厚的习题集和温热的牛奶来看她。补课的时候,叶澜溪只会用点头和摇头来表示听懂与否,而班主任也从未强迫她开口。直到上周,当她终于重新发出声音,说出"谢谢老师"四个字时,老教师眼眶瞬间就红了,那双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握住她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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