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分,叶父特意来到学校。他将一个信封塞到班主任手中,里面装着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班主任连连推拒,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使不得,使不得,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您就收下吧。"叶父的声音里带着恳切,"这半年要不是您,澜溪的功课早就跟不上了。您不仅给她补课,还这么关心她,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在叶父再三的恳请下,班主任终于接过信封,脸上的笑容温暖而慈祥:"澜溪爸爸,你放心吧。既然现在已经治好了,有我在,功课一定会很快补上来的。"
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偶尔有几片随风飘落。叶澜溪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父亲和老师交谈的身影,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大人们总是在意成绩的起伏,而孩子们却更关心那些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秘密。
体育课的上课铃响起,同学们像出笼的小鸟般涌向操场。九月的阳光依然炽热,晒得塑胶跑道微微发烫。体育老师吹着哨子,让大家排成四列纵队。
"今天我们来学习篮球的传球技巧。"老师的声音洪亮有力,"两人一组,轮流练习。"
同学们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搭档,唯独叶澜溪还站在原地。她看着同学们成双成对地开始练习,手指不自觉地绞住了衣角。当轮到她时,体育老师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转向了下一位同学。
就这样,她被刻意地"跳过"了。
就连班里最受老师喜欢的三好学生,那个见到每个同学都会热情打招呼的男孩,在经过她身边时也迟疑了好几分钟,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叫出她的名字:"叶...澜溪。"
排挤与孤立来得很快,像一场无声的细雨,悄然而至,却浸透了一切。对此叶澜溪心知肚明,可是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应对这些问题。她还在自愈的阶段,书包里还装着难闻的中药,每天早晚都要皱着眉头喝下。夜晚依然会时不时地失眠,每当这时,她就会抱紧那个已经有些褪色的熊娃娃。
那是顾屿森送给她的。
想起顾屿森,她的心头泛起一丝暖意。那个暑假,整整两个月,顾屿森带着她逛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她记得那些美味的食物:生菜包着的粉团,外皮晶莹剔透,里面裹着鲜美的馅料;夹着瘦肉火腿还刷了三层辣椒酱的香酥饼,咬下去满口酥脆;炸过的香蕉,外酥里嫩,甜而不腻;还有那家小巷深处的烤鱼,鱼肉鲜嫩,配菜入味。
最难忘的是那些夏夜。十点多的夜晚,他们在一家烧烤摊前等候,炭火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顾屿森会给她讲学校里的趣事,讲他看的书,讲他未来的梦想。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家长的轮番电话就会打来,催促他们回家。
把她送到楼下时,顾屿森总是在那盏橘黄色的路灯下对她说:"溪溪,把不开心的事情都忘掉吧。如果忘不掉,那就学会不再提起,这样记忆就会逐渐冷却。"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种子一样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顾屿森回省城读高中的时候,叶澜溪刚满9岁。临行前,他送了她一个棕色的熊娃娃,娃娃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是会说话。"如果睡不着,可以让它陪着你。"他说这话时,揉了揉她的头发。
小表妹对此有些闷闷不乐,撅着小嘴站在一旁。顾屿森笑着把她抱起来,像小时候一样转了一圈:"你还不满意啊?你说说你从小要我给你买了多少东西了。"
顾医生在一旁帮腔:"就是就是,也就是你哥宠你。"看着即将离家求学的侄子,顾医生的眼里满是骄傲与不舍。这个孩子相当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每个寒暑假都会到Z市来。想到要下一个假期才能再见,她忍不住叮嘱道:"我对你说的事情,如果有空的时候,能帮就尽量帮一下吧,就当做善事。"
顾屿森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站在角落里的叶澜溪。
叶澜溪的父亲和顾医生的丈夫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关系很好。而叶澜溪的母亲和顾医生中学时期曾是同学。叶母去世后,叶澜溪就患上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叶父再婚的妻子刚生下一个小男孩,实在没有多余精力放在她身上,带她做完各种检查、开完药后就开始有些松懈。是顾医生主动请缨照顾她。
这一年来,顾医生完全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许是职业道德和专业素养使然,顾医生竟是比叶父还要操心她的状况。
顾医生还记得叶澜溪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她是个很爱笑的小姑娘,留着齐刘海,妹妹头,笑起来总会露出两颗小虎牙,可爱极了。自从跟着母亲去省城待了一段时间再回来后,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似乎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不再笑,很少说话。总是独自坐在座位上,能够在那儿呆一整天,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七岁,是一个懵懂又清醒的年纪。七岁的叶澜溪回到叶家,发现一切都变了。墙上贴满了父亲和继母的合照,茶几上的杯具也是订做的,上面印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叶澜溪看着父亲眼神片刻不离继母怀里的孩子,突然感觉到自己存在的尴尬。
怪不得姐姐硬要去省城私立中学读书,假期宁愿呆在外婆家也不愿意回来。
想到外婆,叶澜溪的眼眶又开始发热。她记得小时候,外婆可喜欢她了,总是做各种她爱吃的东西。但那次见面,外婆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有些瘆人。外婆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快步往前走。手腕被握得生疼,因为恐慌与忧虑,叶澜溪带着哭腔问:"外婆,你要带我去哪里?"
外婆没有答话,带着她穿过一个个小巷。刚下过雨的路面还没干透,泥沙飞溅到她的小裙子上。叶澜溪只感觉有种透心的凉意从脚底升起。
她永远记得那个灰蒙蒙的阴天,永远记得外婆用清冷的声音问算命先生:"这个孩子是不是克母?"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审判的物品。有些事情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为什么却要归咎于自己身上?后来,外婆临终前,都不愿再见叶澜溪。
失语症,医学上是指与语言功能有关的脑组织病变。但顾医生始终觉得,叶澜溪不是真正的病变,她只是一种心理障碍,也许失语只是人体机制的自我保护。
当心理科医生给叶澜溪开出"阿戈美拉汀片"时,顾医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还这么小,还是个孩子,却得了很多成年人才会得的病。
叶澜溪始终无法入睡。当第一个疗程的西药吃完不见效后,顾医生请中医科的同事给她开了新的中药。叶父看到顾医生的尽心尽力,脸上写满了愧疚,但家里还有个襁褓中的小孩时不时感冒发烧,他实在有心无力,就默许了顾医生将叶澜溪带到自己家。
有一天晚上,顾医生轻轻推开叶澜溪的房门。女孩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顾医生心中一喜,正准备离开时,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她看到女孩脸上滑落的泪珠。
那一瞬间,顾医生怔住了。这个女孩究竟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在睡梦中都要流泪?
"二年级是很重要的一个基础阶段,因为你们在这个阶段会学习到受用终身的'乘法口诀表'。"数学老师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
然而,就在这个重要的阶段,叶澜溪失声了。一开始大家并没有发现,因为从外婆家回来后她的话一直很少。直到课堂上被老师提问,她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老师才感觉到异常。
叶父泪流满面,带着她去了周边几个城市最好的医院看诊,都没有诊断出个所以然。
因为经常请假,叶澜溪的学业下降得很厉害。直到连续考了倒数第一以后,班主任找叶父谈话:"让她在家先治好病吧,我会尽可能抽时间过来给她补习。有个教授父亲在,治好病后补起来很容易。"
课堂上就这样突然少了一个人。关于叶澜溪的流言蜚语开始甚嚣尘上,当然这些她是不知道的。等她回来正常上课,重新开口说话的时候,已经是三年级了。对于这个差不多一年未见的同学,大家的眼神里透露着复杂的意味。
Z市本就不大。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市剧院前著名舞蹈家跳楼自杀的消息曾一度成为人们的谈资。传闻越演越烈,最后到了这群小学生口中,又增添了很多杜撰的情节。过去一年,叶澜溪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这群小学生早已下了定论。
"真的,她妈妈有精神病,剧院的人都知道。这个病会遗传,她肯定也是去治病了。"一个女生在厕所里对同伴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隔间里的叶澜溪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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