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了,先是细线,后是铁钉。
福叔像没看见萧煜,只对林微月躬身,第二次重复:“老爷说——火里烧的是假账,这一份,才真要你的命。”
话音落,他揭开匣盖。
一卷青册,一页不少,火漆完完整整,漆上却盖着“监察御史”红印——那是萧煜的官印。
林微月眸仁猛地一缩:监察御史印,本该留在京城,怎会提前出现在江南?
她回头,看向身后湿透的男人。
萧煜立在船尾,玄衣滴水,掌心血口被雨水冲得泛白。他的目光落在那印纹上,眉尾极轻地挑了一下,像刀背擦过石。
“王爷,”她声音低哑,“你早就算到我会烧账?”
萧煜没答,只抬手,把掌心的血甩进河里——血珠被雨面击碎,像极细的朱砂,顺流漂向乌篷深处。
“不是我。”他终于开口,嗓音被雨泡得发沉,“但有人希望你以为是我。”
福叔在一旁低眉,像一段无声蜡烛。
林微月忽然笑了,笑得肩骨更疼:“好啊,那便谁都别认。”
她伸手,要去拿那卷青册。
福叔却“扑通”跪倒,膝盖砸得船板一晃:“小姐——不能碰!老爷在封面涂了乌羽玉粉,沾肤即入血,三个时辰无解!”
乌羽玉——她再熟不过,漕运浮尸案里,死者正是饮了掺乌羽玉的赈灾粥,才出现“溺毙”假象。
父亲竟把同样的毒,用在自己女儿身上?
雨声轰然,像替她拍棺。
萧煜的刀在同一瞬出鞘。
刀背贴着林微月指尖掠过,挑开那只黑木匣。
匣身翻滚,青册“哗啦”落水,雨点击打纸面,浮起一层细小泡沫——果真有毒,泡沫泛着诡丽蓝。
福叔见状,忽然腾身,袖中亮出一柄短匕,直刺林微月心口。
变起肘腋,船身窄,退无可退。
林微月用未受伤的右臂横挡,匕尖划破袖口,露出内里一层极细的鱼鳞软甲——软甲被割得火星四溅,她整个人也被力道震得倒退半步,肩骨“咔”再响一次,疼得眼前发黑。
萧煜左掌扣住福叔后颈,往下一摁——
“咚!”
福叔面门砸在船帮,木刺穿颊,血泡混着雨水晕开。
“谁让你来的?”萧煜声音不高,却压过雨。
福叔却笑,牙间血沫直冒:“老爷说……小姐若下不了手,便由老奴送她一程,免得落在旁人手里,死得更难看。”
话落,他牙根一咬,一股黑血顺着唇角涌出——齿间□□,已自尽。
林微月愣住。
雨把死人的脸冲得惨白,也把她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冲垮:父亲不仅要她死,还怕她死得慢。
乌篷船顺流漂出桥洞,远处火船已沉,只余一缕黑烟在雨幕里竖成招魂幡。
萧煜蹲身,指节探过福叔颈侧,确认气绝,才抬眼望她:“下一步,想怎么走?”
林微月用左手托住右臂,指骨因过度用力泛青,却强迫自己勾了勾唇角:“有人把监察御史的印提前盖在账上,想让我与你互咬,我偏不让。”
她停一下,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我得先活下去,再咬回去。”
萧煜目光落在她肩,湿透的衣布已显出血晕——肩骨裂了。
“会接骨吗?”他问。
“会。”
“敢接吗?”
“敢。”
他不再废话,左手按住她肩胛,右手握她手腕,一扭一推——
“咔!”
骨节复位。
林微月疼得跪倒,额头抵在他湿透的靴面,指甲抠进船板缝,却硬是没吭一声。
萧煜垂目,看见她后颈一道旧疤——月牙形,色浅,却极深,像被什么利器曾剜走一块肉。
他想起三年前常州船坞百人溺毙案,唯一被打捞上来的童工,颈侧也有这样一道月形疤。
那时,他奉旨暗查,却被告知“证据不足,结案”。
雨声敲篷,像替他补问:——是她吗?
乌篷靠岸,是荒滩,无灯。
萧煜把福叔尸体踢进芦苇荡,顺手折一根苇管,抛给林微月:“含住,换气用,待会儿下水。”
“还要下水?”
“印在京,却出现在江南,只能由水路提前运。运印之人,比运账之人更关键。”
他抬手,从怀里摸出半枚玉珏——色青,却沁一道猩红血丝,像玉里裂了条河。
“三年前常州船坞,百名漕工溺亡,他们指甲缝里,嵌的玉屑与这同矿。”
他把玉珏抛给她。
林微月接过,指腹摸到血沁边缘,有一处极细刻纹——“林”字篆体,是林府私矿的标记。
她抬眼,眸色沉得比雨夜更黑:“王爷想告诉我,我林家养的矿,养死了百人?”
“本王只想告诉你,”萧煜声音压到最低,“那夜你折进暗格的‘漕运图谱’,若落进此人手里,林家就不是死一个女儿,是九族。”
林微月攥紧玉珏,血丝嵌入掌纹,像一条逃不出的河。
她忽然伸手,去扯萧煜腰间蹀躞带。
男人一怔,却没动。
她指尖灵活,解开金螭首搭扣,“咔哒”一声,暗扣弹出——内里果真藏着半幅羊皮图。
图是北境塞外布防,红箭头直指幽州。
“王爷查江南,却随身带北境军图?”她抬眼,雨珠沿睫滚落,“究竟想钓谁?”
萧煜任她拿着图,声音散在雨里:“本王要钓的,是借漕运养私兵、借私兵通北狄的那只手。”
他停一下,目光锁住她:“现在,本王怀疑那只手,就长在你父亲袖口。”
林微月轻笑,把军图折两折,塞进自己湿透的束带:“那就一起查,查到我爹,也别停。”
她声音极轻,却像刀尖划破雨幕:“若真查到,我亲手砍。”
两人再次入水。
雨砸水面,激起无数细小漩涡,像一张网,等着他们自投。
林微月含苇管,潜在水下,左手攥紧那半枚血玉,右手握萧煜刀鞘——他让她借力,也让她别松。
暗流卷来,她睁眼,看见前方水下悬着一艘倒扣的平板小船,船底绑一只铁笼,笼里黑影浮动。
靠近,才看清——笼里挤着三名赤身漕工,嘴被布条勒住,只露眼,眼白翻上天,已溺死不久。
他们指甲缝里,同样闪着青玉碎屑。
林微月胃里一抽,差点呛水。
萧煜却指笼底——那里拴着一只油布包。
他拔刀斩断绳,拖包出笼。
油布触水即松,露出里面一物:监察御史铜印,印面朝天,刻文“漕运稽查”四字,被水泡得发亮。
印柄,缠着一缕女子发,发色极黑,却末端微卷——是她父亲最爱的蜀中姨娘的发式。
林微月指尖一抖,头发丝顺着水流飘到她腕上,像一条水蛇。
她忽然明白:有人把印、运、人、尸,全部绑在一起,只等她来收尸。
——或者,等她来认罪。
两人拖印上岸,雨已停,天泛蟹壳青。
林微月把铜印反扣在泥地,拔出簪子,沿印背缝隙一挑——
“咔哒”,印柄空心,掉出一卷薄如蝉翼的桑皮纸。
纸展开,仅写一行:
“欲救林氏,三日后子时,寒山渡,携血玉与布防图,独身来。”
落款,是一枚小小的“柳”字篆印。
林微月眯眼:“兵部尚书柳青舟。”
萧煜用靴尖碾烂湿泥,盖住那行字:“柳衡的爹。”
林微月把血玉与布防图一并握在掌心,抬眸望向东面天际——
那里,一线朝阳正刺破雨云,像刀口,把天劈成两半。
她轻声道:“三日后,我去。”
萧煜侧目:“那是杀局。”
“杀局,也是活局。”
她停一下,声音低而稳,“王爷若信我,就借我三百水师,埋伏寒山渡外;若不信——”
“本王信。”
他截住她,第一次用肯定句。
林微月微怔,随即笑,笑得极轻,像刀在晨雾里划出一道亮线:“那就说定了——三日后,我钓柳青舟,你收网。”
她转身,把湿透的发束起,露出颈侧那弯月形旧疤。
朝阳彻底升起,疤被镀上一层淡金,像一枚早已冷却、却仍锋利的古币。
她抬步欲走,却听身后“咔”一声脆响——
萧煜用刀尖挑起那枚血玉,晨光下,玉内血丝竟缓缓流动,凝成一枚全新篆字:
“萧”。
男人盯着那字,眼底第一次浮出真正的疑色:
——三年前,常州船坞,死的到底是漕工,还是他母族暗卫?
林微月回头,看见那字,也看见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青。
两人隔着一步,却像隔着一整条血河。
朝阳升得更高,把“萧”字投在湿沙上,像给即将开始的杀局,提前写好了墓碑。
开新文了[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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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血玉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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