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皇城。
青鸾阁新建，八角，外覆琉璃瓦，内裹沉水香，今夜却悬满“万邦漕运图”——图是林淮安所绘，皇帝要当众赏功。
林微月随母入席，穿的是“红妆”。
她极少女装，更极少穿艳色，此刻却一袭绛纱，腰间束一条玄黑鸾带——带里暗插那枚血玉与半幅北境布防图。
她抬眼，看见父亲林淮安隔席朝她举杯，笑纹像裂开的瓷——
那笑里，有愧疚，更有杀意。
主位旁，柳青舟执壶而立，目色深深，对她遥遥一点头——
“三日后”的局，被提前到今夜，且地点由“寒山渡”换成“青鸾阁”。
林微月心口冷笑：原来钓钩不在城外，在皇帝眼皮底下。
鼓乐第三遍，皇帝抬手。
内侍展开《漕运新图》，图长十丈，从丹墀直铺到槛外，金粉画航道，朱砂标闸口——最末端，却用黑墨点了一个“漏”字，像一粒尸斑。
皇帝指那黑墨，笑问林淮安：“爱卿，此漏何解？”
林淮安出列，官袍一撩，跪得地面“咚”一声：“臣请陛下设‘新漕司’，以柳尚书为总督，统江南兵、民、盐、铁，一年可堵漏。”
话音落，百官齐呼“圣明”。
林微月却指尖发凉：柳青舟若掌漕司，等于把江南银仓并入伍部私库——再一步，就是养兵逼阙。
她抬眼找萧煜，却不见人——
银甲未现，玄衣未现，仿佛他根本未入宫。
酒过三巡，皇帝赐“流霞酥”。
内侍捧盘，先奉帝，再奉柳，第三盏，径直送到林微月面前。
酥皮赤红，像一簇小火。
她抬手，指尖刚触盏底，忽闻极细“嗤”声——
酥心里冒出白烟，烟带苦杏仁味。
——氰毒！
她反应极快，袖口一拂，盏翻，酥滚，赤红小球沿案几“哒哒”跳向柳青舟。
柳青舟色变，起身欲避，却已来不及——
“砰！”
小火球炸开，火油四溅，沿《漕运新图》金粉线路，瞬间燃起一条十丈火龙！
火舌顺着丹墀窜上帷幕，再窜上檐角，青鸾阁八角，八面挂图，八面起火——
“走水——”
尖叫声炸开，百官推案，女眷奔逃。
林微月被火浪逼退两步，腰间忽一紧——
萧煜！
男人从背后箍住她，声音贴耳：“柳青舟要你死，再借你尸点火，把‘谋逆’扣给林家——”
说话间，他把她往侧廊拖。
林微月却猛地挣开：“五皇子还在阁内！”
萧煜眸色一沉：“救他，我们就没退路。”
“我本就没有。”
她掉头，冲入火幕。
火场里，焦木不断砸下。
林微月用玄鸾带蒙住口鼻，一路低身，在偏殿找到五皇子——
孩子被锁在铜柱，钥匙却挂在柱顶，火油已顺着柱身往上爬。
她踮脚，指尖刚触钥匙，头顶横梁“咔嚓”断裂——
带着烈焰，直砸她后背！
千钧一发，萧煜扑到，以肩扛梁，火星溅得他半边脸瞬间起泡。
“拿钥匙！”他吼。
林微月咬牙，纵身一跃，扯下钥匙，开锁，抱孩子滚出火柱。
出口却被火封死。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地面一块松动金砖——
“暗门！”
她拔下金簪，撬开砖缝，底下黑洞，是运送冰块的废弃窖道。
“下去！”
她把五皇子先推下，回身要拉萧煜，却见男人肩背血透——
扛梁那一下，被铁钉划开尺长血口。
火光照出他苍白唇色，仍笑：“你先。”
林微月定定看他一眼，忽然把血玉塞进他掌心：“若我死，证据别丢。”
不等他回，她抓起地上碎瓷片，朝自己左臂划下——
血涌出，她蘸血，以金砖为纸，写下一行：
“柳纵火，林救驾。”
写完，她把瓷片往火里一抛，转身跳下暗道。
萧煜盯着那行血字，眼底像被火燎过，一片赤红。
暗道出口，在御花园冷泉。
林微月拖着五皇子刚冒头，迎面撞见一队金吾卫——
领队，正是柳青舟长子柳衡！
柳衡提剑，剑尖指她，笑纹阴冷：“林姑娘，火里逃生，怎么还这般狼狈？”
林微月把五皇子护在身后，右臂已抬不起，只能用左手攥紧断瓷——
瓷尖抵住自己颈动脉。
“柳郎君，”她笑，血沿瓷尖滴落，“你上前一步，我就死——死前喊一声‘柳纵火’，你猜金吾卫里，有没有皇上耳报神？”
柳衡脚步顿住，目光阴鸷。
就在僵持间，背后冷泉“哗啦”一声——
萧煜破水而出，长刀横扫，一刀磕飞柳衡长剑，反手把林微月捞进怀里。
男人浑身湿透，血水滴答，却笑得极狂：“柳郎君，火场里丢个皇子，可是灭族大罪——”
他抬手，掌心那枚血玉，在月光下血丝游走，竟凝成全新一字：
“柳”。
萧煜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透骨：“三年前，常州船坞，你爹用林家矿玉养死士；今夜，又想用林家女儿点新火——”
“可惜，”他刀尖前移，抵住柳衡喉结，“本王向来，以火还火。”
远处，青鸾阁轰然倒塌！
火舌冲上天幕，像一柄巨大火炬，把中秋月烧得通红。
皇帝被内侍护在丹墀，脸色铁青，眼底却映出那行尚未被火吞没的血字——
“柳纵火，林救驾”。
林微月站在冷泉边，隔着火海，与父亲遥遥对视。
林淮安手里，仍端着那杯未饮尽的“赐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父女之间，十丈火巷，再无回头路。
风送来焦木味，也送来萧煜极轻一句：
“下一步，想怎么走？”
林微月把五皇子推向赶来的内侍，抬手，折断仍插在臂上的碎瓷——
瓷片离体，血溅半空，她却笑得比明月更冷：
“进宫，面圣。”
“告御状。”
皇帝震怒，下旨：
“柳青舟父子暂押大理寺，林淮安陪审，林氏女微月——即刻入上阳宫，录口供。”
旨意末尾，加一行朱批小字：
“着锦心先生，红妆觐见。”
——身份，即将揭破。
上阳宫门阖上那刻，萧煜被挡在阶下。
他抬眼，看见林微月回身，对他做了一句无声口型：
“信我。”
宫门轰然关闭，把她单薄的绛色背影，吞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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