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无窗，唯天井一孔月光。
林微月被卸了珠钗，换素衣，左臂伤口只粗粗裹纱，血仍透。
案上，一纸供状，一支狼毫，一盏孤灯。
灯旁，立着内侍总管高延——皇帝最信任的“哑奴”，真哑，却识字。
他指尖在供状上轻敲，示意她：
“画押，即生；拒供，即死。”
供状内容，只有三行：
“一，林淮安纵火，欲弑君；
二，柳青舟无辜，被林氏构陷；
三，锦心先生，实为林氏女微月，欺君罔上。”
她看完，抬手，把供状对灯点燃。
火舌舔上“锦心先生”四字，她眼底也起火：“高公公，回去告诉陛下——想让我认，可以，让柳青舟亲自来与我当面对质。”
高延无声，只比手：
“柳氏父子，已转押天牢，明日辰时，廷审。”
林微月心里一沉——
廷审，即过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一旦坐实，父亲与她，九族难活。
她必须赶在明日辰时之前，把“真相”翻过来。
可此刻，她被锁深宫，寸步难行。
子时，更鼓刚落，天井月陡然被黑云吞没。
宫门“吱呀”开一线，一条瘦小身影滑进来——
五皇子。
孩子换内侍服，手里抱一只食盒，盒里不是点心，是一卷密档。
“姐姐，我给你带礼物。”
他打开，档上赫然盖“监察御史”紫泥——萧煜的印。
内容：三十八具浮尸身份、籍贯、死亡时辰——
“皆死于乌羽玉毒，毒发三个时辰，漂到朱雀门，恰在青鸾火起同一刻。”
林微月指节收紧：
有人把“毒杀漕工”与“弑君纵火”并案，一起扣给林家。
五皇子又伸手指向密档最底一行小字：
“尸源——寒山渡，私仓。”
寒山渡——正是柳青舟邀她“三日后”赴约之地！
她忽然想通：
柳青舟根本没想让她活到“三日后”，
那三十八人，是提前备好的“陪葬”。
她抬眼，看孩子：“殿下敢再帮我一次？”
五皇子点头，眼睛亮得吓人：“我要报仇——火场里，他们也想烧死我。”
孩子走后，林微月把密档对灯点燃，火光照出她侧脸——
苍白，却像刃。
她抬手，把灰烬揉进左臂伤口，血混灰，变成一种诡丽黑红。
“乌羽玉”毒，三个时辰发作——
她要以身为饵，让毒在她体内走一遭，再反扣给柳家。
她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证人”。
证人，必须足够分量，必须足够疯。
她想到了——
太子太傅，沈鹤。
此人疯儒，昔日教她读过《盐铁论》，最恨柳氏垄断漕运。
更重要的是，沈鹤掌“起居注”，可直笔皇帝。
寅时，乌云散，月更亮。
上阳宫屋顶，瓦片轻响——
萧煜。
男人换夜行衣，肩背火伤未愈，血透布料，却行动如豹。
他落地，一把攥住她腕：“乌羽玉毒，不是你该碰的！”
林微月任他攥，只抬眼：“王爷能夜闯，就能带我出去？”
“能，但出去，就不能再回头。”
“我本就不回头。”
萧煜不再废话，撕下自己衣摆，裹住她左臂，打横抱起——
两人刚出宫门，暗处忽传一声轻笑：
“皇叔，深夜抱美，好兴致。”
太子！
萧承乾，着杏黄袍，自阴影踱出，手里转着一只翡翠小印——
正是被柳青舟私盖的那枚“监察御史”印。
太子笑得温雅：“父皇让我守株，兔果然来了。”
他抬手，两侧暗卫弩机张，箭头涂幽蓝——
“乌羽玉”毒箭！
萧煜把林微月护在身后，低声：“信我？”
“信。”
“那就跳。”
话音落，他一脚踹翻宫墙侧“镇兽铜缸”，缸内是夜雨积水，水漫火油——
火油顺地势流，浸过弩手靴底。
萧煜甩出火折子——
“轰！”
火墙瞬起，把太子与弩手隔开。
他抱她，纵身跃下御河。
御河出水口，连着汴河。
三十八具浮尸，被金吾卫围在木栅内，等天明“示众”。
萧煜带林微月潜至栅下，捞出一具男尸——
尸体面目被水泡烂，却与她身量极似。
他把那半幅“北境布防图”塞进尸怀，再把“林”字玉珏捏碎，碎屑嵌进尸指甲。
“借尸，换你。”
林微月明白：
明日廷审，这具“林氏女尸”将带着“北境图”与“林家玉”出现——
坐实“林家通敌、畏罪自溺”。
而她，必须“死”一次，才能活。
她抬手，把左臂毒血抹在尸唇，低语：“借你命，还我债。”
天将亮，两人潜回林府旧漕仓——
空无一人，只剩遍地焦黑。
萧煜点燃一盏残灯，灯火摇曳，照出她满脸水珠，不知是河水，还是泪。
“下一步？”他问。
林微月把染血供状、血玉残片、乌羽玉毒样，一字排开：
“天亮前，我要让沈鹤在起居注里写下——
‘柳氏毒杀漕工，以林女为祭，林女假死脱壳，证物确凿。’”
她抬眼，眸色比灯更亮：
“写好了，天一亮，我就‘复活’在廷审大堂。”
萧煜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指腹擦过她干裂唇角：
“若失败，就是欺君。”
“若成功，”她轻笑，“就是翻盘。”
灯芯“啪”爆了个花，像替她应诺。
卯时正，鼓声三通，廷审开堂。
柳青舟被押上堂，囚衣尚洁，面带冷笑——
他以为，林微月已死，死无对证。
然，惊堂木落，屏风后转出一人：
素衣，左臂缠黑纱，面如修罗。
“柳大人，别来无恙。”
林微月，携三十八具尸格、乌羽玉毒样、血玉残片，
“复活”公堂。
柳青舟瞳孔骤缩，退半步，却听身后铁镣“哗啦”——
林淮安，同样被押上堂，老泪纵横：
“微月，救我！”
林微月没看父亲，只抬手，指向柳青舟，声音裂石：
“毒杀漕工、纵火弑君、嫁祸朝廷命官——
柳氏，三罪并罚，当夷九族！”
堂外，忽传一声尖喝：
“皇上口谕——”
高延捧旨而入，展开，仅一句：
“林氏女微月，欺君假死，罪同大逆，立即收押，明日——
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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