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决定再探藏书阁。
她预感到自己或许会在藏书阁中,找到神女阁被卷进这漩涡之中的蛛丝马迹。
凡存在过的,都会留有痕迹。
她不信神女阁此劫是突然天降大难,也不信师傅和长老们对这场灾难无知无觉。
否则,那神女阁阁主令便不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身上。
但经过上一次,苏清感到自己确实缺乏游走江湖的经验,行事稍显莽撞,于是决定好好计划一番。
她仍旧每日混迹市井之中,只是这次,她不再只是斯文书生。
她有时扮作歇脚的小贩,有时扮作进城采购必需品的农家妇女,有时摇身一变,又成了富家公子哥。
假装什么人,对苏清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神女阁中人都要经受伪装身份的严格训练,有一种训练方式便是将人扔到大街上,身上不留分文,叫她们观察模仿别人的言行举止。
直到对市井中各色人等都能游刃有余地扮演,她们才能回到神女阁。而若在规定时间之内无法完成任务,自然就永远回不去神女阁了——那些人去哪了,谁也不清楚。
也许死了,不过无关紧要。连这点事都做不好,终归不久也是要死的。
苏清自然也是受过相关训练的。她幼时不懂神女阁如此做的目的,如今想来也不难猜。
神女阁哪是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所在?暗地里不知藏了多少污垢。
就像世人只见神女光鲜温婉的一面,对神女顶礼膜拜,谁人知道神女阁阁主竟是个面冷心冷的主儿呢?
而苏清的伪装之所以轻易被宁长缨这样的人识破,和她所受训练的特殊性有关系。
她是神女候选人,虽说也要像其它姐妹一样受相关的训练,但那只是十岁之前。
后来,她便入了藏书阁,练武、受伤、练武……
而养伤的日子,她也不能闲着。别的姐妹要伪装成贩夫走卒、小姐农妇,而苏清要模仿的人,是师傅——温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师傅。
她要学着师傅的样子,一言一行都像预先练了无数次,得体、优雅,不出一丝差错。
她要学着师傅温婉的笑,微微吸气,让气流滞留在腹部,嘴角微提,眼角恰到好处地一弯,一个完美的笑容便出现了。
微笑着行走,行走着微笑。
得体的笑美人。
一个合格的神女候选人,不需要会伪装成市井小卒的技巧,只要学会得体的微笑举止。
如今想到这些,苏清早不像以前那样愤愤不平地表达自己的不理解了。取而代之的是漠然。
苏清市井经验不够,可伪装经验颇丰,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混迹几日,也就更加娴熟了。
这日她自外面回来,推门进去,只见宁长缨神色戒备地看着眼前这位脸上脏兮兮、穿着狼狈的小乞丐,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苏清脚步一顿。这几日自己早出晚归,没与这位大小姐打照面,还以为她已经无聊走了。
苏清见她没认出自己来,本就疑心未消,顺势试探道:
“这位好心的小姐,我找一位叫苏清的书生,听说她住这里,我就找过来了。”
宁长缨听说民间有丐帮,专为人探听消息的,以为苏清的行踪被仇家打探得了,派这人来试探,便将佩剑直指眼前人,厉声道:
“本姑娘没听过什么苏什么清的,真是什么不长眼的东西都敢进我的门了!滚!”
苏清暗自惊了一惊,这小姑娘挺敏锐。于是神色一变,凶狠道:
“小爷早就打听清楚了,那姓苏的就住在这,识相点的就把她交出来!”
“你是什么货色,也配命令我。”
没想到这姑娘倒真的兑现了诺言,护了她。苏清一时说不清是怎样的感受。
宁长缨一剑直往要害刺来,苏清身形一闪,只顾躲,却不还手。
宁长缨招式越发凶狠,活像要将眼前人抽皮扒筋,苏清一面抵挡,一面惊讶。
这大小姐功夫竟不差,不是什么花拳绣腿,而是实打实地练出来的。想来那日她确实是不想与自己动手。
几十个回合过去,苏清摸清了宁长缨的底细,打算坦白身份,正要开口,突然有两个人闯入院子。
苏清闪身退入院墙角,防备地看着来人。
只见那为首的男人,赫然是前几日才见过的世子柳映洲!
柳映洲身后跟着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那人穿着一身花绿锦衣,手里拿着一把绿扇子,整个人活像只花孔雀。
花孔雀叫住欲扑上来再战的宁长缨:
“阿缨啊,才几日不见,怎么就沦落到要和乞儿打架抢饭吃啦?叫你别离家出走不听,瞧,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哎!”
“宁辰!没文化就别乱用词!还有,你才和乞丐抢饭吃!”宁长缨叫道。
“什么宁辰!真是没大没小,要叫哥,说多少次了都不听。”
一旁的柳映洲没正形地笑道:“啧,没大没小,真不容易,宁小侯爷也有用对词的一次!”
看来这位便是宁长缨的哥哥了。苏清打量着这对兄妹,确实相像,只是她有些疑惑。
这对兄妹怎么感觉都缺根筋。
她又将目光转向柳映洲,对方也正打量着他。
和上次全然不同,柳映洲的目光很凉,其中有明晃晃的傲慢与不屑,又存着一点探究的意味。想来,这才是世子的真面目。
“你是何人,也敢伤侯府的大小姐?”
苏清不言语。理智告诉她,柳映洲这人不简单,如今情势不利,应该赶快撤,等这几位走了再回来。
可对上那双冰冷而傲慢的眼睛,苏清莫名有些烦躁,起了心思,想试探试探这位世子的深浅。
不过思考片刻,她就将佩剑抽出,直冲柳映洲而去。
连宁长缨都有那样的身手,这位世子可像表面那样,是个绣花枕头?
柳映洲感受到眼前人的战意,不避不退,也拔剑迎了上去。
剑锋过处,风尘四起,院里那一树梨花落了满地。
“喂,小乞丐!你的对手是我!柳映洲!那是我的对手!你们俩都停下!”
宁长缨提剑要上,被宁辰死死拉住。
“什么柳映洲,要叫世子,实在不行叫哥!柳映洲也是你能叫的?我的好妹妹啊,祸从口出知道不?哎别动别动,这时候逞什么强,你上去送菜啊?”
宁辰喋喋不休,颇有老妈子的气度,连宁长缨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哥,哥,你是我哥行了吧,别说了。”
交战中的两人自然无暇顾及那兄妹俩。
苏清预想到柳映洲有些功夫,却没想到竟如此强,尽管她旧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应付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柳映洲心里也暗暗吃惊。他早收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全身心地应付着。眼前这人功夫不在他之下,不知宁家小妹怎么会惹到这样的人。
两人都被激起了战意,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宁长缨看着俩人交战,眼睛都冒着光,满是跃跃欲试。
宁辰也正了神色,问道:
“你怎么会招惹到这样的高手?”
“我怎么知道。我在那喝酒呢,这人就闯进来了,我才懵呢。”宁长缨莫名其妙地说。
宁辰见自家妹妹这副模样,便知道她隐瞒了什么,但现在并非追问的时机。
柳映洲身上还有伤。
宁辰一把夺过宁长缨手上的剑,也迎了上去。
“喂喂,凭什么你能上,我就上不得?”宁长缨嚷嚷道,四下扫了一眼,见角落里有菜刀,一把薅了过来,加入了战局。
苏清见那两人迎了上来,心道不妙,趁人不备,袖中三根银针飞出,往柳映洲眉心而去,转身跃墙而逃。
柳映洲躲过银针,却没追上去,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宁长缨却是直直地冲了出去,要追着苏清去。
“别追了。那人轻功一流,你也追不上。”柳映洲叫住宁长缨。
宁辰跟上来,问:
“你在想什么?”
“银针。”
宁辰身影一顿,想起了上次夜探神女阁时出手的神秘人。
“是那晚的人?”
“应该是。”
宁长缨这时也回来了,听不懂俩人的哑谜,一脸莫名地问道:
“什么银针?哪晚上的人?你们在说什么?”
宁辰收敛了神色,绿扇子也不摇了,“你这几日,有没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人?刚刚那人,是来找你的吗?”
宁长缨想到了苏清。可她答应过,不把她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犹豫了一下,她说道:
“没什么可疑的人啊,我就租了个小院,整日在这喝喝小酒读读诗。今天那人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苏清身上有疑点,但不算哥哥说的可疑人。院子是租的苏清的,她也确实不知道那人为什么找上门,不算说谎。宁长缨顺利地说服了自己。
“哥,听你们刚刚的话,是见过那人吗?”宁长缨叫哥,要么有事求人,要么气急败坏。这人显然是想套话了。
宁辰看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做哥哥的责任感,随后就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这可咋办啊。
他也第一次做哥哥,还遇上这么个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的傻妹妹,也不知道要怎么让她变聪明啊。
宁长缨看到傻哥哥那眼神,就知道他在脑补些有的没的,也不指望他了,转头望着柳映洲。
柳映洲被小姑娘这样看着,也不好意思装作没看见,但神女阁的事又不好给小姑娘说,怕她搅和进去有危险。
于是,他斟酌了一下言辞:
“上次,我被人围殴,还差点被人捅了,有个人用银针牵制了要捅我的人,救了我一条小命。我怀疑那人与今天交手的是同一个。”
以柳映洲的身手,什么样的人能威胁到他?这位世子也隐瞒了不少。宁长缨看得明白,也不戳破。
“什么时候的事?”
“三日前。”
“你在哪里被围攻的?”宁长缨问。
柳映洲不说话,宁辰也沉默了。
“神女阁?”
柳映洲还没说话,宁辰却激动了起来,高声道:
“你怎么和神女阁扯上关系了?”
宁长缨对哥哥激烈的态度有些意外,不知道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但看他这态度,是默认了。
“我在那边探查过几日,见过你的亲卫。”宁长缨低声道。
宁辰与柳映洲说了什么,她却没心思听了。
宁长缨现在心思有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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