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漾舟买下的府邸不小也算不上奢靡。堂屋后的观荷居连通花园的荷塘,是齐漾舟的居所。东侧梅园的听泉楼划给了丰禾,西侧竹园的醉月轩被沈绥霸占至今。因而府中也如此分布,仆妇侍女居东侧,护院小厮在西侧。
府中人不多,都是从各齐漾舟手下商铺遴选出的忠心得力之人,尤其是口风。沈绥也吩咐人查探过,家世背景都干净清白。
沈绥没有出府,而是提着剑,绕到了侧院马厩。
马厩胜在干净整洁,即便是雨天,一切都安置的十分妥当。三匹马儿正凑在一起嚼干草。武明川顺着鬃毛,口中咿咿呀呀哼着不知名小曲。枯叶裹挟着雨水,往他身侧飘去。少年不甚在意,一个旋身出掌,霸道的掌风将枯叶斜削向树干,入木三分。
沈绥后退一步,同样以掌风接下一片轻飘飘枯叶,他的轻咳提醒。
武明川往沈绥身后撇了两眼,确定没人才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甜甜唤道:“师兄,一日未见,甚是想念。”
“有正事。”沈绥摆摆手,将纸条递了一半给他,“依照上面的描述和地点去打听,此人名唤陈怀玉,画像我等下差人送于你。她可能会乔装改扮,所以无论男女,有医术的均列出来。”
武明川疑惑问:“不杀,只问询?你何时杀鸡要用牛刀了。”
沈绥用剑鞘敲了敲他,“今日话怎么如此多。这是江大人手头的案子,你去办就是了。”
“为何?你派我去,以后江大人便知晓我是你的人了。”武明川歪歪头,不知道沈绥为什么突然改了计划。
其实武明川没有说谎,他确实是长安人士。只是父母流放途中遭遇灾祸,被人掳去幽州时他不过六岁。千机楼在幽州训练杀手,选拔过程如训狗一般。若非沈绥,他只怕早死在十年前了。
武明川有记忆的生命中,都是与沈绥相依为命。与其说相依为命,不如说是沈绥这棵算不上茁壮的苗木,伸展枝桠为幼鸟提供栖身之所。六年前千机楼土崩瓦解,众人作鸟兽散。沈绥给了他钱帛,劝他远离杀戮,去过平凡人的日子。武明川在世上早已没有牵系,他知道沈绥不会放任自己流落街头,偷偷跟着沈绥来了长安。
沈绥派他来护卫江大人,原计划是做暗卫,只护卫安全,不收集情报,不监视江大人。江府与锦衣卫的日常完全不同。武明川只需要喂喂马,送大人上下官署,按时吃饭,乖乖长高。不用再走街串巷,网罗线人,收集情报做暗桩了。
武明川每天招猫逗狗,逐渐潇洒惯了。他松开马儿,试探问:“难道是江大人出事了?他死了?不会吧,江大人人美心善,月俸也多,真是可惜了。我还没住够呢。”
沈绥抬起脚,假意要踹:“没死,你的月俸还能继续拿。她中毒了,险些丢了命。”
沈绥拍拍他的肩,“原计划有变,在暗处不够,有人的爪子都已经伸到大理寺了,我们竟然不知情。”
“在你的眼皮底下,没有千机报吗?”武明川颇为惊讶,“不对,不对,竟然有千机都不知道的事情。长安要变天了。”
沈绥眸子暗了暗:“我会同她说的。什么你的人我的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江大人养着你,你便是江大人的人。况且,此事牵扯复杂,锦衣卫出手不便,你算她的人。日后论功行赏,自当也是她的功劳。”
武明川摆摆手,抗议道:“师兄你说我只用保护江大人就好。可如今我要打两份工呐。不行,江大人得加钱。”
“你的工钱自然要自己去讨。”沈绥不和他多费口舌,细细交代查探事项后,匆匆离去了。
齐漾舟仰着脖颈,一口闷下苦涩的汤剂。她皱了皱眉,就着丰禾的手咬了两口蜜饯。果脯的酸甜驱散中药的苦涩,安抚下胃脏中的灼烧感。齐漾舟扯出一个笑,可惜颤抖的嘴角在白瓷般的脸庞上算不得好看。她摩挲着浓绿官服上的血痕,玩笑道:“可惜这件新衣,见血倒是不吉利了。”
“俗话说见棺发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丰禾收拢药碗,拍拍常服递给她。
齐漾舟摇摇头,笑着推开她的手:“太招摇了,我们需要变换一下。”
绮罗坊在东市生意不错,尤其是对街的铺子和英国公家争执纠缠,绮罗坊又趁机拉拢了一批客人。
太傅府的丧事传的沸沸扬扬,需要置办的白衣布衫又急又多,东市许多铺子都接到了订单。
小伙计阿阳正乐悠悠地收拾理货。今天掌柜吩咐他去太傅府送衣物和绸布,并多给了他二十文做劳务。他今晚可以请隔壁的伙伴去阿嬷摊子上喝羊汤了。
阿阳搬好东西,赶着小驴车准备去送货,却被掌柜叫住了。
“阿阳,他们随你一同去送。不要多话,听吩咐做事。”掌柜微微躬身,将两人请了过来。
“喏。”阿阳拱手称是,他小心打量相互搀扶的青年男女。
少女乌黑云鬓由靛蓝色发带束起,她眉头轻蹙,比阿阳能想到的所有蓝色花朵都好看。她不着痕迹搀扶着青年。青年的脸色略微苍白,他嘴角上扬笑容和煦,周身气质和缓像一块温润的玉,他只安抚似的拍拍少女的手,朝阿阳点头致意。
阿阳撇了撇掌柜,他十分上道的点点头,让两人跟着扶车。阿阳才不傻,他分明记得身后两人是几天前来查账的女东家和郎君。他从话本子上看过,那些大官和大侠都是这样伪装身份去调查事情的。
“东......哦,不对,娘子。我去过太傅府,咱们从后门去,我同郎君搬货,娘子帮我记数就行。”阿阳虽小,却颇有担当。他不是讨好谄媚东家,只觉得不该让姐姐做重活苦力。
丰禾想要辩解却被齐漾舟拦住,她摇摇头,同阿阳说:“听小郎君安排。”
阿阳笑的灿烂,他仔细介绍着货物数目和交接流程,牵着驴车绕过街巷,稳稳停在太傅府棕褐色的小后门。他轻轻叩门,同瘦高的侍者交代几句,对方就开了门。
齐漾舟不动声色打量四周。太傅府后门隔壁是兴乐巷,右转连接广元街,再往外连通平康坊的热闹街巷。这应当就是陈怀玉离开所走的后门。
阿阳寒暄着将人请来查验:“这次的货都在这里了。”
“好的,往里面搬吧。眼下主家事多,别乱走。”侍者又招呼几人,同他们一起搬运。
齐漾舟捧着布料跟两人绕过拱门往库房去。太傅府乱作一团,主家无心管事,侍者们也恹恹的,个个无精打采。三人将东西摆好,等管事的来登记结算。
“如今府上事务多,大管事忙,等下有小管事来记账结款。”侍者如是说着,招呼他们在廊下稍候。
“府上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要这么多,可是忙坏人了。我家妹妹是坊里的绣娘,这两天紧赶慢赶,眼都没合过几回。”齐漾舟试探问着。
“害,主家的事你们没听说?老大人去的不明不白,整府都怪怪的。”侍者拂手,“忙就忙吧,咱们做奴才的,忙点才赚得到安身立命钱。”
“老大人也有仇家?树大招风啊。”齐漾舟故作懵懂试探,“大人如此好的人,怎落得如此下场。”
侍者摇了摇头,“不是仇家,你别乱猜了。”
齐漾舟低头停顿道:“如今乱事可真多,不知道你听过吗?我表姐的姨母的侄子的堂哥在大户人家当管事的,他说那家的表小姐给自己的祖父下了毒。”
“什么,这真是颠倒黑白啊。”阿阳应和着,“还是郎君知道的多。”
侍者眸子暗了暗,胜负欲在左右脑窜来窜去,终究是好胜心占领了高地。他上下打量两位伙计,小的人畜无害,大的又温和简单,应当不是什么坏人。他轻咳一声,示意两人附耳过来,“你说的就是太傅府,可哪里是什么表小姐,分明是......”
侍者突然噤声,他抬头望望四周,确认没人才继续说:“青楼女子。”
“什么?”齐漾舟以为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阿阳也附和:“怎么可能?”
“你不会是不清楚,才骗我们吧。”
“千真万确。”侍者招呼两人更近了些。
两个月前,侍者跟随管家外出采买,在东市完成任务,恰好在茶楼碰见了太傅。太傅年纪大了,不喜欢坐车,更爱走街串巷听些奇闻异事。
一行人本该见礼后离开。太傅却抬手打断了管事的请安。
他侧身往远处瞧,那人身段窈窕,穿红着绿,轻烟罗纱,鬓边牡丹娇艳欲滴。她自红玉楼出来,越走越近。红玉楼是平康坊数一数二的歌妓楼红粉窟,她的装束和行为,任谁都知道这姑娘是红玉楼的花牌。
太傅却突然踉跄了两步,他颤抖着抓住了姑娘的手臂。
姑娘先是反抗,看到太傅身后的一群人才重新安静下去。她被太傅带回了家,摇身一变就成了表小姐。
侍者小声道:“什么表小姐,全府上下都没见过这位,就连她的母亲都不甚热络。只有太傅对她关照。”
“大家都传这位表小姐,实际是太傅新纳的妾室。只是如今太傅年事已高,名声传出不太好听,才谎称是表小姐。”
“什么?”阿阳听闻此等秘辛,忍不住想惊叫出生。他刚张口便被一阵荷香扫过,齐漾舟纤白有劲的手捂住了他的嘴,他才堪堪止住声音。
侍者歪歪头道:“谁知道呢?大家都这么说。不然为何王大人根本不为表小姐伸冤,直接便叫官府将人带走了。而且......而且我亲眼看见,王大人毒发前,表小姐披着斗篷急匆匆往红玉楼方向去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