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行事利落,张巡缩着脖子,宛若困在鹰隼之间的小耗子。
他颤颤巍巍地被人推搡着挪动,恍惚间只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地心跳声。他不时抬头,偷瞄队伍最前的大人,幻想怎样戴罪立功才能活下去。
“大......大人,我认错。我是一时财迷了心窍,有了这钱我的老母亲就能再多......多活两年。”张巡在对上沈绥冷漠眼神的瞬间低头,“我真不知道那东西能要人命,我...我一定配合大人......。”
母亲自春日里身子就不大好了,入了秋更是一日比一日差。大理寺的差事不错,俸禄就没那么可观了。张巡入职不久,银钱紧张,看到那份突然出现的包裹,他动摇了。
公理王法之下,断没有用他人安危换自身利益的说法。张巡自知理亏,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细若蚊蝇。
“到了锦衣卫,自有你说的时候。”沈绥皱眉侧身,却见余光中寒光一闪。破空声自东南角楼阁而来,六只箭矢划破暮色。
两侧楼宇耸立,夜色降临只剩阁楼檐下几盏昏黄的纸灯笼,映着黑洞洞的影子。眼尖的人仔细瞧去便能发现,黑影之下是弓腰持弩蓄势待发的刺客。
“防御。”沈绥瞬间反手摸向腰际,他旋身伏腰,六枚飞镖齐发。
镖身和箭矢碰撞,在空中绽出朵朵星花。光华转瞬即逝,堪堪照出了自西南而来的利箭。
原本的六只箭矢受力偏转轨迹,擦着衣袖钉穿地面。
另一阵破空声则势如破竹,将愣在原地张巡扎成了窟窿。
沈绥诧异回眸,他望向另一侧角楼,可腰间已经空空如也。
对方像算准了沈绥的行动,又接连几波箭雨落下,将锦衣卫们逼得连连退避。
“箭上有毒。”不知是谁高声喊道。
话音刚落,队伍便散乱起来。众人如泥菩萨过河,已经自顾不暇,更来不及看顾张巡。
“两侧角楼有伏,注意躲避。”沈绥一个滑铲,揪住张巡的衣领,将他拖至箱体后。
黑暗中他看不清张巡的神色。沈绥仅凭他的喘气声,便能知晓他已是油尽灯枯,进气多,出气少。
箭上的毒,最常用的是见血封喉。箭矢刺破皮肉,毒素入体随着经脉游走,黑色的血自伤口渗出。
此毒常用于暗杀,为求一击必中。对方提前设伏,又淬毒,可谓是来者不善。
沈绥熟练地点在张巡几处大穴位,延缓毒发。他俯身搭上他颈间脉搏,侧耳到他唇间,试图问出凶手。
“谁给你送的药。男女,高矮,胖瘦,有无明显特征。”
一切发生的太快,张巡感受不到自己的脏腑,连舌头都麻木不堪。他没机会回顾自己短短的人生,拼命在神魂消散前,仰起头喘息道:“男人,很普通。他手腕内侧有一颗痣。”
几个字耗尽了张巡最后的力气,他的泪水自眼角滑落。他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做,怎么就要离开了。
温热的泪水仿若岩浆,烫在沈绥指尖。
沈绥拖住他的头缓缓放在地上,侧身一拽用草和布挡住了他的身体。
张巡的思绪打着旋升天,自己差点害了一条人命,所幸阴差阳错江大人没事。
张巡想,自己赔上一条命,也算是以命抵命,不枉他在大理寺走一遭。本是为了母亲,如今却要先一步去等母亲了,不知母亲会不会难过,她的眼睛本来就不大好。
暗处的敌人不会有慈悲心肠,一阵细簌轻响,楼上的剑刃已经悄然调转方向。冷箭迎面破风而至,沈绥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他灵敏错身,箭矢闪着冷光斩断一缕发丝。
沈绥不是信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人,他一般有仇当场就报。
他熟练地安置好张巡,在地上摸起几节锋利的竹节,转而在盲区中仰头观察两侧巍峨的高楼。
锦衣狱位于布政坊,修建在金吾狱附近。布政坊地理位置重要,临近宫禁,控制要道。坊内达官贵族众多,北侧为住宅,南区为商业地区。干道十字交叉地商业店铺繁华,茶肆酒楼众多。
黑衣人在酒楼顶部的阁楼埋伏,自高处俯视,将沈绥一行人包围其中,势如瓮中捉鳖。酒楼高峻,却并非高不可攀。收拢的遮阳棚和悬挂停滞的旌旗都是可以借力的位点。
沈绥单手撑地一个筋斗躲过暗箭,他旋身滞空之时,反手掷出竹节。
锋刃越过楼阁,直奔要害。
沈绥轻盈落地,远处三道黑色身影自顶楼坠下,再无声息。他脚下不停,攀住绳索荡到二层雨棚与酒楼交界。沈绥以掌心握绳,脚下发力,闪身摸上顶楼。
青年如雨燕般灵巧,只一息便到了近前。捂嘴割喉,动作利落狠绝,似是无数日夜里浇灌在血肉里的记忆。
沈绥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开始杀人的,为了活命,为了自保,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小小的孩子站在尸山血海里,他努力往上爬,拼命想逃离吞噬人的深渊。
可是深渊吞没了他,试图驯化他,成为一柄没有血肉的刀。
他累了,摔倒了,跑不动了。有一双小小的手,从重重的黑暗里牵住了他。
角楼三人被沈绥放倒,他简单勘察,发现再无伏兵,便顺着吊绳翻回地上。沈绥在锦衣卫们惊叹的目光中,拍拍衣角的尘土,开始清点伤亡。
暗箭自头顶而落,打的人措手不及。张巡不会武,不懂得暗箭难防,胸口的贯穿伤夺走了他的性命。其余人闪避及时,一死三人受伤。
“将人带回锦衣卫,先请医官来治,随后再派人清理现场。”沈绥接过身侧人递来的信号弹扯动拉环。
寂静的夜幕中绽开三朵闪耀的红花。
这是锦衣卫的联络信号,红色代表危急,需要支援。此处靠近锦衣狱,驻扎人员比其他坊市更多,算作锦衣卫第二个大本营。因此一刻钟内定有人马支援,沈绥心中有数,便指挥众人带着伤者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在孤寂得夜里格外可怖。秋风阴测测刮过脸庞,激得人骨子里战栗。
沈绥衣衫单薄,却似毫无知觉般,检查刺客身上一切可疑的痕迹。
这些刺客训练有素,统一制式的衣物和武器,表面看不出任何有效的身份信息。
沈绥敛目思索,张巡才被带出大理寺便死了,实在是巧的不能再巧了。可若说杀手是为了张巡而来,为何张巡死后仍不离开,转而继续攻击。
沈绥继续翻找着,终于在小臂内侧找到一枚藏青色的刺身。沈绥拎起那截手臂,试图在冷凄的月光下看清纹样。
那是一枚兽形纹章,似虎又似神兽,不熟知图腾的人更加难以分辨。
沈绥眯眼,他侧身让出一抹月光。比月华先落下的是匆匆步履声,他倏地竖起耳朵戒备。
脚步整齐划一,像是训练有素。行动之间,却无金吾卫甲胄摩擦叮当声。
宵禁之后,各坊门关闭,坊内活动亦降低。除要员可持特赦令牌行动外,只有夜巡的金吾卫。来者是友是敌,自然显而易见。
沈绥十指微动握紧剑柄,当第一个黑衣人出现在视野中时,他脚底用力朝反方向奔去。
其他人先带伤员离去,夜黑风高沈绥不知何时才能等到救援。更何况江黎一事过后,他虽然料理了一批人,但总觉得锦衣卫的人还是不干净。
暗巷中陆陆续续冲出二十余人,衣饰武器同死去的六人一模一样,应当是早已埋伏在附近。领队瞧见沈绥反应,脚步一顿。
预想中的刀剑拼杀并没有到来,反倒是目标逃也似得朝远处狂飙。他亦当机立断下令。
“追!”
沈绥称转弯时瞧清了对方并无箭努,才敢将后背漏给敌人。猎猎风声在耳侧呼啸,沈绥对布政坊颇为熟悉,几乎不用辨认就朝着路的尽头奔去。
沈绥先前的宅子就在布政坊的东北侧,他的宅子靠近锦衣卫与金吾卫。人多势众,混乱的情形最怕乱上加乱。水浑了,才能挡住那双试图摸鱼的手。
人越多,越能叫杀手分不清敌友。沈绥的生机才越大。
他轻功极好,在巷中穿行,更如鱼得水。几跃之间又将对方甩出了一大截。
沈绥的信号弹已经用完了,叫不来支援。
他若是朝锦衣卫与金吾卫去,必然会被人在路口截杀。沈绥没有变向,而是径直往沈府去。他踩上高墙,悄声跃进了自家府邸。
黑衣人不知受了什么死命令,他们没有知难而退,反而一窝蜂朝沈绥家钻去。
一行人脚刚落地便被赤色信号弹轰了个正着。赤色烟花在低空炸开,霹雳哗啦的火星落在衣物上,烫出一个接一个的小洞。
沈绥持剑而立,月色中冷峻无双。此时此刻,他们才懂得这人为何叫玉面阎罗。
血迹喷溅在他脸颊,那些血来自于刺客朝夕相处的朋友兄弟。他们的怒气和战意一齐点燃,本着人多势众朝沈绥砍去。
刺客剑法纯熟,刀刀狠辣直逼要害,不留活路。
沈绥也毫不客气,十二柄飞刃齐发。他举起剑冲入人堆,见招拆招,在缝隙里挣扎。刀剑划破他的皮肤,沈绥吃痛身子侧歪。
首领人立马抓住时机,提剑直刺,快准狠不留活口。
沈绥闪避不及,只得转身避开要害,硬生生受了一刀。他只停顿了一息,立即调整状态,唇舌微动吹作号声。
幽夜中一双金色瞳孔亮起,它猛的从角落窜出。足有半人高的黑豹,猛扑过来,将首领人按在爪下。
黑豹威风凛凛,它的皮毛仿若刀剑不入的盔甲,它抬爪落下,将人自空中击落。沈绥掷出手中剑,黑豹则举起利爪将首领人毙命爪下。
沈绥捂住臂膀渗血的伤口,缓缓倚靠在黑豹身侧同它耳语。“场上还有二十人,你七,我十三。”
黑豹颇有灵气,它奇异般点点头,同沈绥再度分开。二人是亲密无间的搭档,彼此间配合默契,刹那间显出以一当十的气势来。
刀剑声,嘶吼声,咆哮声。当锦衣卫和金吾卫赶来时,万物已重新归于寂静。尸首和血液填满了院落,以经分辨不出原样。
黑豹驮着失去意识的沈绥朝永安坊奔去。
夜色中它的身形足足变大了三倍,它避着人群在漆黑中穿行,直到稳稳停在齐漾舟府邸前,才重新变回了正常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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