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川风卷残云般洗劫了餐桌。他魇足地拍拍肚子,眯着眼瞧正不停往窗外打量的两人。“大人,你们不要担心师兄,他能应付一切突发状况。”
武明川挺直腰板,他对沈绥的能力有百分之百,不,百分之五百的信任。
沈绥向来喜欢独行,他能处理的事务不需要别人,他不能应对的情况,就算有别人相助也无用。
沈绥不需要帮助,这是他不成文的行事准则。
武明川虽然不认可他独狼般的信条,可是从自己每次办事都会拖后腿的经验得出,不是所有团队协作都能事半功倍。有时合理分配与各司其职才是最佳选择。
武明川准备宽慰几句,刚开口就被齐漾舟打断了。
“沈指挥说晚上去提审陈怀玉。如今夜色已深,他还未归来,恐怕出了什么意外。”齐漾舟支开窗扇,冷风如开了闸门,争先恐后往屋内灌。
秋日的风打着旋从枝头过,雁过拔毛般带走几片残留的枯叶。永安坊正陷入沉夜酣睡,看不出丝毫疑点。
丰禾差人开始收整,齐漾舟仍站在窗前,只手里多了本陈旧地手札。
武明川收整碗碟递给侍女,悄声同她耳语道:“小婉姐,明日可否让董大娘炖东坡肉。”
他咂咂嘴朝她笑,讨好似的飞快收整了桌面。如果武明川是条小狗,尾巴估计要摇出风来。
董婉却惊得说不出话,她自然认得武明川是替大人赶马的小车夫。于是更加不解,昨日还在厨房讨好母亲的小谗鬼,怎么不过一日不见就跑到大人房里用饭了。
董婉记得大人之言,府里办差需谨慎,勿多听多言。她奉行规矩不敢多问,只默默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武明川是个小人精,瞧见董婉不理人,他便知晓她是怕大人怪罪。武明川朝齐漾舟挤挤眼,解释道:“大人觉得我办事利落,与我一见如故,以后我便是书童兼小厮了。”
董婉没想到这孩子如此直白。她敛目朝齐漾舟一笑,飞快地端着食盒离开了。
“武明川,你可会武?能否夜行?”
“能,只是......”武明川打量披着长袍站在窗前的大人,她今日才中毒,往鬼门关走了一遭。若府中无人看护,会不会有人趁虚而入。可是沈绥说,自己应当听从大人安排。
武明川的左右脑浅浅挣扎了一下,还是起身了。
“大人放心,我去差人寻一下,一刻钟便回。”
“嗯。”齐漾舟点头,心中暗自惊骇。
武明川不过十六岁,他的年纪不到入锦衣卫的门槛,他能差动的人不是锦衣卫就是沈绥的亲信仆从。锦衣卫作为天子之剑,不可能任由外人差遣,更何况是一个无名少年。也就是说沈绥有一支自己的亲信,或者说私兵。
至于这批人有多少,齐漾舟不好估量,只是绝不会少。依武明川所言一刻钟往返,即使他脚力非常,府邸附近也必有暗线。
齐漾舟倒吸一口凉气,终于合上了窗扇。
她知道沈绥有能力。一个寒门光靠自己走到如今地位,已经是传奇了。他手下还有一批数量可观的亲信。这批人无论上位者知不知道,都是足以让人胆怯的事情。
齐漾舟看着边角已经泛黄的手札,“兄长,只要我抓住这棵藤,便能守到天明。”
她深吸了一口气,寒凉的风将肺脏洗礼,再伴随缓缓的叹息渡上暖意。
“兄长,如果你仍在天有灵,便好好看着我找到真相。”
许是秋意浓重,许是劫后余生,许是生离死别,许是权势名利。齐漾舟觉得喘不过气来,烬烬黑夜没有一丝光亮,眼角也濡湿了水渍。泪水不知怎得顺着脸颊划落,越来越多。
“开心啊,你应当开心啊。齐漾舟你为什么开心不起来。”
她撑着桌子想要坐下,却听见武明川穿堂的喊声。
“大人,来人,快来人,医师呢?”
齐漾舟放下手札,几乎是飞奔了出去。
她穿过长廊,跑到前堂,那里伏着一个人影,身侧是半人高的金瞳黑豹。武明川在他胸前点了几下,似是止住了流淌的血液。
齐漾舟在骇人的黑豹前止住脚步。那野兽却仿若通人性般,乖乖后退几步,为她让出了路。
齐漾舟慢慢靠近,沈绥终于在武明川的急救中缓缓睁开眼。
沈绥的视线宛如隔着琉璃窗,他煽动眼睫依稀辨认出了对面的齐漾舟。他想说话,却引得喉头腥甜,呕出一口血来。
齐漾舟和武明川同时松了一口气,幸好是红色的血液,而不是乌黑的毒血。
“没有致命伤,他只是力竭了才昏死过去。”武明川已经大致检查过,沈绥伤口虽多,但都避开了要害,最重的是背上的一道砍伤。皮肉外翻,最深处已依稀见骨。
“我没事。”沈绥喘息着,终于看清了齐漾舟。
她卸了官帽,只余一只玉簪,披着外袍因为跑动歪斜着转了个圈,她面色发白,不知道是冷风,还是因为中毒的缘故。白玉般的面庞上唯独眼眶和鼻尖通红,仔细看眼角还擒着水光。昏黄的灯光为面颊的泪痕渡上点点亮色。
沈绥的大脑有一瞬空白。
齐漾舟哭了。那道长长的泪痕,衬得她更如病骨美人,清冷如玉。沈绥没有神思去欣赏美貌,他的心脏正剧烈跳动,犹如枯木逢春。
尔尔哭了,那泪有一滴是为我流的。
不,那泪都是为我流的。
沈绥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朝齐漾舟扬起一个难看的笑,“不必担心,我没事,死不了。”
齐漾舟怔愣着,接受了那个难看至极的笑,安抚道:“沈指挥,你莫要乱动,医师很快就到。”
刚刚被喊声吸引来的人,已经马不停蹄去敲司先生的门了。
武明川倒是扑哧笑了一声,“大人,我看师兄他身体没事,就是被打坏脑子了。还是叫司先生先帮他看看脑子吧。”
司无数本来在煎药,听到前堂传来的噩耗扶了扶额头,低声抱怨道:“这群人天天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还真把我当作续命的神仙了。”
他在心中缅怀着师傅师兄还在的日子,恨恨地提起药箱,步履匆匆离开了。
竹园的醉月轩又是灯火通明,侍者往来将血水倒出。
这次齐漾舟坐在屏风后扶额,面前地画面仿佛三月之前就见过了。
倒是沈绥,在司先生施针前,拼命撑着起身,趴在床头画了一个纹样。
他在两批刺客身上都查探过,他们身上都有这个纹样。图案或在小臂,或在肩颈。很显然他们属于同一个组织,或者同一个人的部下。
图案并不复杂,只是一个简单的黑色菱形,内嵌的圆形上下各延伸出两条尾巴,像两条靠近的小鱼,也像太极八卦的化形。
齐漾舟摩梭着纸张,她从未见过这个图案。“他们和三月前追杀江黎的,是一批人吗?”
沈绥将今日的事情大致同众人转述,除了他在大理寺耍威风的部分。他又沉思片刻,隔着屏风同齐漾舟道:“分辨不出。当时我们已是穷途末路,没有机会去查看尸体。”
“不过这批人,他们的武功明显比不上当日追杀我们的人。”
“他们的目标是你,还是张巡。”齐漾舟敲着桌角,“他们的目标如果是你,有更周密的方法设计围杀。他们是为张巡,又何必搭上二十人性命惹祸上身。”
齐漾舟看不懂沈绥,更不知道他暗中经营着什么。她不能妄下定论,亡命的杀手为何而来。齐漾舟轻轻放下那张纸,纸张搭在桌角摇摇晃晃,在即将飘落时又被一只手拽回桌上。
沈绥没听见她的回应,侧头望向屏风外的身影。他一动作便被司无数用凶恶的眼神警告了。他无奈扯了扯嘴角,接着说:“我看他们倒向是想一箭双雕。”
“如果他们的目标是你和我,那么和太傅案有关,还是和济州案有关?”齐漾舟讲不出答案,只能把问题抛回设问者。
沈绥没有回复,因为他也摸不清这批人的来历。
“如果是济州案,他们明明有更好的办法除掉你,比大理寺更便捷。如果是太傅案,他们就不应当追杀我。”沈绥叹了一口气,“敌在暗,我在明。暂时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我会派我的人去查。他们能在长安城内公然派出杀手,不容小觑。”
齐漾舟无声点头,思索着两种推测的可能性。她现在对于长安摸到的还太少,她无法凭借冰山一角窥见庞然大物。
司无数手法娴熟,他处理好伤口后,刺猬沈绥的刺一一拔了出来。他举着两把银针出来时,打断了沉思的齐漾舟,“尔尔,喝药。虽然你的毒解了,但是体内的余毒还得清一清,身体也要养一养。”
“嗯。”齐漾舟一向说不过他,乖乖举起药碗准备一饮而尽。她屏着气息,终于将自己从苦涩的药汤里救出来的时候,司无数正在收纳手中的银针。
青年长身玉立,正耐心地将银针依据针柄的形状分拣。
齐漾舟不懂医药之术,只发觉银针的粗细长短不同,向司先生虚心提问:“他们的功效也各有不同吗?”
“这是自然,就像人术业有专攻一样,针自然也要分类的。”
齐漾舟立即站起,她的声音激动,“不同派系的医者,他们所用的银针会不会有所不同。”齐漾舟拿起银针在自己的指尖比划。
“自然,比如雷火针、太乙神针等。针具因为医者而出名。有些医学世家会作为家传,以此印证后代是某派系的传人,通常具有这些的人也更容易获得患者的信任。不过针虽不同,但是经过配合使用,完全可以达到一样的效果,不过是你爱吃苹果,我爱吃梨的差距。”司无数眨眨眼,“这些都是外物,有则如虎添翼,没有也不妨碍行医。”
齐漾舟正全神贯注听,她边在掌心比划边请教:“如果是这种细长的,比一般银针要细要长,会是某个家族所特有的吗?”
司无数瞧着她的模样笑笑,“其实长安也是有医榜的,各家医馆应当都有收录。哪家的医术好,哪家有不外传的秘术。你说的银针形状特殊,去医馆问问,应该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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