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感持续得比季沉预想的更久。
起初是纯粹的黑暗与失重，随后色彩开始渗透进来，先是病态的绿色，然后是淤血般的紫色，最后定格在令人不安的暗红色。
季沉感到自己摔在某种柔软表面上，弹起又落下，像被巨兽含在口中的一粒药丸。
“云弈？”他撑起身体，手掌陷入海绵状的“地面”。
没有回应。周围是由无数破碎镜面组成的迷宫，每一块碎片都反射着扭曲的影像。季沉走近最近的一面镜子，里面的“他”却迟迟不肯转身。
“找我有事？”镜中的季沉突然开口，声音比他本人的更加冰冷。
季沉后退半步，本能地摆出防御姿态。镜中人笑了，那是一个他从未在自己脸上见过的表情，纯粹的、近乎愉悦的恶意。
“害怕看到真实的自己？”
镜中人转身，露出后背，那里插着七把手术刀，刀柄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我们总是伤害自己最深，不是吗？”
季沉摸向腰间，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皮质工具包，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医疗器械。
最显眼的是一组七把银制手术刀，与他镜中映像背上的一模一样。
“欢迎来到镜像迷宫。”无数镜子同时传来机械女声。
“最终测试规则如下：1.找到真正的自己；2.不要被镜像同化；3.击败所有谎言。特别提示：疼痛是唯一的真实。”
左侧的镜面突然泛起涟漪，云弈踉跄跌出，胸前发光的纹路比之前更密集。“医生！”他看到季沉时明显松了口气，随即警觉地环顾四周，“见鬼，直接跳进高阶关卡了...”
“你的镜像呢？”季沉问。
云弈刚要回答，所有镜子突然同时爆裂！碎片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出他们变形的倒影。一个与云弈一模一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害怕面对我~“
季沉转头看去，十米开外站着另一个“云弈”，但气质截然不同。
这个“云弈”眼中没有惯常的玩世不恭，而是某种近乎兽性的专注，裸露的手臂上布满发光的纹路，一直延伸到颈部。
“离他远点，赝品。”真正的云弈挡在季沉前面，短刀在手。
“赝品？”“云弈”大笑，“我才是那个没被自我欺骗蒙蔽的'真品'。”他突然攻来，速度快得拉出残影！
两把短刀相撞，火花四溅。真云弈被震退数步，虎口开裂。“操，力气这么大...”
“因为他没有压抑能力。”
季沉迅速分析，注意到假云弈的动作毫无保留，“你的镜像完全释放了本能。”
“聪明的小医生~”假云弈舔掉刀上血迹，“但你能分析出自己的镜像吗？”
季沉身后传来玻璃碎裂声。他的镜像优雅地从镜中走出，手中把玩着手术刀：“让我们继续刚才的谈话，关于'自我伤害'...”
真云弈想回援，却被自己的镜像缠住。两个云弈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交手，金属碰撞声如暴雨般密集。
季沉与镜像对峙。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专注。“你想要什么？”
“解放你。”
镜像微笑，“三十年来，你用理性压抑本性。知道吗？在医院游戏里，你享受那些死亡威胁。”它突然闪现到季沉面前，冰凉的手指抚过他脸颊，“承认吧，你喜欢这种失控感。”
季沉没有否认。他确实记得那种刺激，当值班医生近在咫尺时，当跳向救生梯时，他的思维会异常清晰，感官放大到近乎疼痛的程度。
“看，你在兴奋。”镜像轻语，指尖划过季沉颈动脉。
“心跳加速了。想象一下，如果完全释放这种本能...”
七把手术刀突然浮空，刀尖对准季沉全身要害。镜像后退一步：“让我们看看理性先生的真面目。”
刀光袭来！
季沉几乎是本能地侧滚避开，同时从工具包抽出自己的手术刀。两把银刀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鸣响。
“漂亮！”镜像鼓掌，“但你能同时对付七把吗？”
剩余的手术刀从不同角度攻来。季沉以近乎不可能的柔韧度闪避，但还是被一把刀划破肩膀。
鲜血气味似乎刺激了镜像，它的瞳孔扩张成猫科动物般的竖条。
不远处，云弈的战斗也陷入胶着。他的右臂被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蓝色液体混着鲜血滴落。假云弈讥笑道：“害怕使用能力的懦夫！你明明可以…”
云弈突然变招，速度暴增！他一脚踢中假货胸口，短刀直取咽喉。
假云弈勉强避开，脸上首次露出惊讶：“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刚刚。”云弈喘息着，眼中蓝光闪烁，“偷师自己的镜像，不算作弊吧？”
季沉这边陷入僵局。他的镜像似乎能预判每个动作，手术刀组成天罗地网。更糟的是，伤口开始麻痹，刀上淬了毒。
“神经毒素。”
镜像愉悦地解释，“会先从运动神经开始，然后是呼吸肌...放心，我会让你清醒地感受全过程。”
季沉的左腿突然失去知觉，单膝跪地。他咬牙保持清醒，注意到镜像的每个动作都比上次慢0.5秒，它在模仿学习，但有延迟。
一个危险的计划在脑中成形。
当下一次攻击来临时，季沉故意露出破绽。当镜像冲来的瞬间，他猛然抽出备用的腰椎穿刺针，刺入镜像颈部的迷走神经！
镜像僵住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细长的针管。“你...计算了我的...动作延迟...”
“不。”
季沉冷静地推入药剂，“我只是比你更了解人体的弱点。”
镜像轰然倒地，开始融化成一滩银色液体。
与此同时，整个迷宫剧烈震动，部分镜面出现裂纹。
“季沉！”云弈的声音传来，“击败镜像会削弱迷宫结构！”
他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两个云弈的动作快到几乎模糊，但真云弈逐渐落于下风，他的能量纹路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季沉拖着麻痹的身体爬向战圈。他需要帮助云弈，但手边没有武器...
银色液体！季沉突然想起镜像融化后的残留物。他蘸取一些抹在最后一把手术刀上，刀身立刻泛起与云弈能力相似的蓝光。
“云弈！接住！”他用尽全力掷出手术刀。
云弈凌空接住，在假货攻来的瞬间反手一划！光刃轻易切开假云弈的防御，在他胸前留下冒烟的伤口。
“不可能！”假云弈踉跄后退，“只有本体能力才能...”
“错了。“云弈逼近，“只要是'真实'的攻击都有效。”
他举起发光的刀，“而季沉对我的了解，比你想象的更真实。”
最后一击贯穿了假云弈的心脏。它发出不甘的咆哮，化作蓝色光点消散。
迷宫震动得更厉害了。天花板开始剥落，露出里面蠕动的血肉组织。
“必须找到出口！”云弈拉起季沉，“能走吗？”
季沉的左腿仍不听使唤：“神经毒素...暂时性。。。”
“那就得罪了。”云弈突然将他打横抱起，冲向最近的一面完整镜子，“这面还没裂，可能是出口！”
镜子表面泛起水波纹。云弈毫不犹豫地跃入…
他们跌入一个纯白的圆形房间，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眼球。眼球转动着看向两人，瞳孔中映出他们疲惫的身影。
【部分测试通过】
机械女声响起
【但核心问题未解决：你们为何抗拒完全融合？】
“融合？”季沉挣扎着站起，“什么意思？”
眼球眨动了一下。房间墙壁突然变成屏幕，播放着两人童年的片段：
小云弈和小季沉被固定在实验椅上，头上的电极相连，穿白大褂的女人说“完美互补...前所未有的适配率...”，然后是火光冲天的实验室，两个孩子手拉手逃离...
【你们本应成为一个完整的存在】
机械女声解释
【意识与潜意识，理性与本能，计算与直觉。三十年前的实验失败了，但现在...】
云弈突然暴起，短刀刺入眼球！蓝色液体喷溅而出，房间开始崩溃。
“我们不需要被'完整'！”他怒吼，“尤其是以失去自我为代价！”
地板塌陷，两人再次坠落。这次他们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头顶是虚假的蓝天白云。不远处有座小木屋，烟囱冒着炊烟。
“这是...？”季沉尝试活动左腿，知觉正在缓慢恢复。
云弈面色阴沉：“我们的记忆混合区。游戏在挖掘更深层的素材。”
木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白裙的女人站在门口，面容模糊但身形熟悉。她轻声呼唤：“小沉？该回家了。”
季沉如遭雷击。那是他母亲的声音...或者说，他记忆中的声音。
“别过去。”云弈抓住他的手腕，“那是陷阱。”
“我知道。”季沉的声音异常冷静，“但我需要答案。”
他们谨慎地走进木屋。内部布置与季沉童年的家一模一样，只是所有家具都略微扭曲，沙发过高，餐桌过窄，就像记忆被刻意修改过。
“妈妈做了你爱吃的。”
女人温柔地说，仍看不清脸，“今天是你八岁生日呢。”
季沉看向日历，1999年10月31日，火灾前一天。
“你不是我母亲。”他平静地说，“她从不叫我'小沉'。”
女人的动作停顿了。房间温度骤降：“聪明的孩子...难怪林教授选择你作为主要载体。”
“林教授？”季沉追问，“我'母亲'的双胞胎妹妹？”
女人突然大笑，声音变成机械女声：
【记忆清洗不完全！有趣！】
她的脸像面具一样脱落，露出下面的兔子面具，“想知道真相吗，医生？去找兔子先生吧。他在镜子的另一边等着...”
木屋开始燃烧。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诡异的蓝色火苗，所到之处空间本身都在扭曲。
“走！”云弈拽着季沉冲向门口，却发现门外不再是草地，而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中站着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穿着与季沉相似的白大褂，胸口别着“林教授”的名牌。他身旁是穿实验服的少年云弈，眼神空洞。
“那是...？”季沉怔住了。
“我的记忆。”云弈声音嘶哑，“火灾后我被抓回去过...他们用药物和催眠让我忘记了你。”
镜中的林教授突然看向现实中的季沉，露出微笑：“终于见面了，季沉。或者我该说...侄子？”
季沉脑中闪过一连串画面：
女人眼角的痣、实验日志上的签名、被刻意修改的童年照片...
“你是兔子先生。”他得出结论。
林教授鼓掌：“不愧是姐姐的儿子。可惜她太感情用事，最后关头破坏了整个实验。”
他举起一个发光的盒子与“海妖号“上的那个一模一样，“现在，是时候完成三十年前的工作了。”
盒子爆发出刺眼强光。季沉本能地闭眼，感到云弈紧紧抱住他，耳边传来对方的心跳声,异常缓慢但有力。
“别看镜子！”云弈在他耳边说，“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是真的！”
这句话解锁了季沉最深层的记忆。
八岁那年，真正的母亲最后一次拥抱他，说的正是这句话。然后她把他推给一个栗色头发的男孩：“跟小弈走，永远别回头...”
强光消散时，他们跪在一间破旧电影院的舞台上。
台下坐满了戴兔子面具的观众，无声地鼓掌。
舞台灯光聚焦在两人身上。季沉发现云弈的状态很糟，能力纹路已经蔓延到右脸，像裂纹一般发着蓝光。
“坚持住。”季沉撕下衬衫下摆，替他包扎最深的伤口，“我们快出去了。”
“不一定...”云弈虚弱地指向舞台侧面。三个运动服壮汉站在那里，手持那种奇怪的蓝色能量武器。
“清道夫来收尾了。”他苦笑，“游戏发现无法说服我们自愿融合，就改用强制手段。”
季沉快速环顾四周。电影院唯一的出口被铁链锁住，窗户太高，而他们已精疲力尽...
除非。
一个疯狂的想法浮现。
季沉贴近云弈耳边：“你说过我们的能力互补。如果主动尝试融合呢？哪怕只是暂时的...”
云弈的蓝眼睛微微睁大：“可能会死。或者更糟，变成他们想要的那种怪物。”
“或者创造奇迹。”季沉直视他，“赌一把？”
云弈突然笑了，露出带血的虎牙：“跟医生赌命？听起来真刺激。”他握住季沉的手，“怎么做？”
“信任我。”季沉将掌心贴上云弈胸口的发光纹路，同时引导对方的手按在自己太阳穴，“想象我们是一体的...”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清道夫已经逼近到五米内，能量武器开始充能。
然后，就像钥匙终于找到对的锁孔，季沉感到某种电流般的连接在两人之间形成。云弈的纹路突然延伸到他手臂上，形成对称的图案。
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由数据和概率组成的网格，而云弈...云弈成了这个网格中唯一鲜活的色彩。
“我看到了…”云弈惊叹，“你的思考模式...太美了...”
清道夫开火了。
蓝色能量网呼啸而来，却在触及两人的瞬间被某种无形力场偏转。季沉-云弈组合体同时抬手，一道前所未有的能量冲击波席卷整个影院！
当光芒散去，季沉发现自己趴在诊所地板上，云弈昏迷在旁边。窗外是真实的黑夜，电子钟显示凌晨五点二十分，距离他们进入电视屏幕只过了不到一小时。
“云弈！”
他检查对方的脉搏，异常缓慢但稳定。那些发光纹路已经消退，只在锁骨处留下淡淡痕迹。
云弈的眼皮颤动，最终睁开。看到季沉时，他露出一个疲惫但真实的微笑：“我们成功了？”
“暂时。”季沉扶他坐起，“游戏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云弈突然伸手抚上季沉的脸颊：“你哭了。”
季沉这才注意到自己脸上的湿意。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但那一瞬间，当他们的意识短暂融合时，他感受到了云弈内心深处某种庞大而孤独的东西，比任何言语都更深地震撼了他。
“灰尘过敏。”他最终说道，别过脸去。
云弈轻笑，没有拆穿。
当他试图站起时，一个黑色信封从口袋滑落。季沉捡起来，上面烫金的字迹写着：
【终极游戏邀请函：兔子先生的茶会。地点：云氏老宅。时间：10月31日午夜。仅限特别嘉宾。】
季沉与云弈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这一切，从开始就是安排好的。
而最终幕，即将在万圣节前夜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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