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医室出来时,鲸落鼻尖还沾着点未擦净的棉签絮,方才止鼻血时塞的棉球刚被她小心取出,鼻中隔上留着一道浅浅的红痕,像落了片细小的胭脂。陆禾禾一手替她捏着冰袋敷在鼻梁,一手抱着两人刚从教务处领来的课本,等她们踩着下课铃的尾音穿过走廊,喧闹已如潮水般漫来——刚跑完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走廊,汗味混着阳光的温度,把空气烘得温热又黏稠。
“同学,7班往哪走?”陆禾禾拦住个抱着篮球的男生,对方抬下巴朝走廊尽头努了努嘴:“最里头那间,门把手上挂着‘文明班级’锦旗的就是。”
推开7班门的瞬间,教室里的嘈杂像被按了暂停键。几十道目光“唰”地扫过来,带着好奇的探究——早在跑操时,这两个生面孔就成了焦点:一个脸色透着刚止血的苍白,鼻尖泛着薄红,被另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护在身后;另一个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正东张西望地找座位,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悠,发尾扫过肩头。
“那儿!”陆禾禾眼尖,一眼瞅见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空着,还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座位。她拽着鲸落的手腕快步穿过课桌间的过道,塑料椅子被拉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骤然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鲸落被按在靠里的位置,后背刚贴上椅背,就听见周围传来几声压低的议论,像蚊子似的“嗡嗡”响,有人悄悄用课本挡着嘴,目光却直勾勾地往这边瞟。
她慢慢把课本放进桌肚,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微凉的玻璃窗,终于有了喘口气的功夫。转头望向窗外时,视线先撞上一片浓密的绿——那是棵老香樟,枝桠伸得比三楼还高,巴掌大的叶子层层叠叠,把清晨的阳光滤成碎金似的光斑,落在窗台上。有风从叶缝里钻进来,带着草木的清气,吹散了教室里闷人的热气,连带着鼻腔里残留的淡淡血腥味也淡了些。
“叮铃铃——”上课铃突然炸开,走廊里的学生们像被施了魔法,瞬间涌回教室。鲸落眼角的余光瞥见,不少人落座时都忍不住回头,目光在她和陆禾禾身上打了个转,才不情不愿地转回去。直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笃笃”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酒红色缎面衬衫、牛仔裤脚卷到脚踝的女人走进来,教室里才彻底安静——这大概就是英语老师了,卷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耳垂上的银色圈形耳环随着动作轻轻晃,确实像大家印象里时髦又随性的英语老师模样。
“上自习。”她把一摞卷子“啪”地放在讲台上,声音清亮,甚至没抬眼扫全班,“课代表发下去,不会的自己上来问。”
卷子传到鲸落手里时,她捏着纸边扫了一眼,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了松——进度比原来的学校慢了小半章,这些题目她上周刚做过。笔尖落在纸上时,教室里很快被“唰唰”的写字声填满。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报告”猛地划破安静。
全班人几乎同时停了笔,脖子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齐刷刷转向门口。逆光里站着个男生,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一点浅浅的痣。他手里还捏着本数学练习册,封面上印着几道潦草的解题步骤,脸上半分迟到的窘迫都没有,反而冲讲台上的老师摊了摊手,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数学老师让我讲题。”
英语老师皱了皱眉,手里的红笔在卷子上顿了顿,墨点晕开一小团,最终摆了摆手,语气不善“行了行了,赶紧滚回座位去,别耽误别人做题。”
男生“哦”了一声,转身往教室后排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路过最后一排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鲸落,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那双细长的桃花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亮,眼尾微微挑了下,像是认出了什么,随即转身拉开她们前第三排的椅子坐下,“吱呀”一声,和她们刚才的动静如出一辙。
“是他!”陆禾禾猛地凑到鲸落耳边,声音压得像气音,温热的呼吸扫过鲸落的耳廓,“刚才在医务室门口送我们进来的那个男生!”
鲸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男生正把练习册往桌肚里塞,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绷成一道利落的弧。她轻轻点了点头,指尖在卷子上顿了顿,留下一个浅浅的墨点。
“喂,繁晏,老徐又拉你去讲题?”男生旁边的同桌也凑了过去,声音压得不算低,“真不要脸啊。”
繁晏刚要开口,讲台上突然传来一声清喝:“安静!”英语老师手里的红笔往黑板上敲了敲,目光扫过最后一排,“从刚才就有人嘀嘀咕咕,不想做卷子就上来站着!”
陆禾禾赶紧缩回脖子,冲鲸落吐了吐舌头,低头假装认真看题。鲸落也收回目光,重新握住笔,只是耳尖悄悄泛起一点红。教室里瞬间恢复了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交织在一起。
没过多久,英语老师开始收卷,指尖点过每个组的收卷人:“一组最后一个,二组靠窗的男生……”轮到最后一排时,她扬了扬下巴,“最后一组,繁晏,你收。”
繁晏应了声,起身往后排走,步子轻得像猫。走到鲸落桌前时,他屈起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同学,收卷。”
话音刚落,鲸落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母,她把卷子从练习册下抽出来递过去,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像触到一块温热的玉。繁晏接过卷子,目光在卷首的名字上停了两秒,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压得很低,刚好够两人听见:“鲸落,这名字很好听。”
鲸落猛地怔住,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墨汁在草稿纸上洇出个小圆点。愣了半秒才低声回道:“哦……谢谢。”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扬了扬手里的卷子,转身往讲台走去。阳光从香樟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刚好落在他敞开的校服领口,把那点锁骨处的痣照得格外清晰。鲸落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鼻尖那点残留的刺痛,好像被刚才那阵带着草木气的风,吹得无影无踪了。
吃完晚餐往教室走时,天边还留着点橘粉色的晚霞。距离晚自习还有半小时,教室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陆禾禾刚把书包放下,前排就有两个女生转过身来,其中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手里还捏着颗草莓味的糖,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你们好呀,我叫冬清玥,这是我同桌陈念。”
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推了推镜框,露出点腼腆的笑:“刚才看你们是新来的,想问问你们以前在哪个学校呀?”
陆禾禾立刻来了精神,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挂:“我们从市三中转来的,今天第一天来,好多地方都不熟呢。”
“市三中?”冬清玥眼睛一亮,往她们这边凑了凑,“那你们认识林漾吗?他以前也是我们班的上半个学期转到你们校了!”
正说着,又有两个女生抱着练习册走过来,轻轻敲了敲鲸落的桌沿:“听说你们早上被繁晏送去医务室了?他平时可不爱管闲事的,你们跟他认识呀?”
鲸落刚要摇头,陆禾禾已经抢着说:“不认识呢,早上鲸落突然流鼻血,正好碰到他,他人还挺好的。”
“他呀,看着拽拽的,其实还行,”冬清玥剥开那颗草莓糖,递到鲸落面前,“给你,草莓味的,止血后吃点甜的舒服。
鲸落迟疑了一下,接过来攥在手心,糖纸的纹路硌着掌心,带着点微甜的气息。
晚自习放学的铃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在走廊里回荡时,鲸落正把最后一支笔放进笔袋。陆禾禾背着书包凑过来,马尾辫扫过她的胳膊:“明天见呀,我妈说给我炖了银耳汤,得赶紧回去喝。”
“嗯,明天见。”鲸落朝她挥挥手,看着好友蹦蹦跳跳地汇入走廊里的人流,才慢慢背起书包往校门口走。
走到巷口时,路灯刚亮起,暖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舅舅家在巷子最里头,是栋两层的老式居民楼,还没走到门口,就能听见二楼传来的嬉笑声——是表弟明明的尖叫,混着舅妈的哄逗。
鲸落站在楼下顿了顿,摸出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门刚推开一条缝,楼上的笑声就像被掐断了似的,戛然而止。空气里飘着点红烧肉的香味,混着饭后没散尽的油烟气,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滞涩。
她换好鞋往里走,客厅的灯没开,只有厨房亮着盏昏黄的小灯。餐桌上摊着几只油腻的碗碟,剩菜用保鲜膜松松地盖着,青椒炒肉的汤汁凝在盘底,泛着层油光。舅妈正系着围裙站在水池边,听见动静也没回头,手里的瓷碗磕在池壁上,发出“叮”的脆响。
“回来了。”她的声音隔着水流声传过来,平平淡淡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鲸落“嗯”了一声,刚把书包往墙角放好,舅妈就转过身来。她围裙上沾着块酱油渍,眼神扫过鲸落,又飞快地落回水池里的泡沫上,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先去把碗洗了,洗完再过来吃饭。”
桌上的剩饭用一个青花大碗扣着,边缘还沾着点米粒。鲸落看着那碗剩饭,忽然想起下午冬清玥给的那颗草莓糖——原来忘了吃,现在糖纸被攥得发皱,甜腻的气息早散了。她没说话,拿起水池边的抹布,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碗时,听见二楼传来明明咯咯的笑声,大概是舅舅给他削了苹果。
水流哗哗地淌着,冲掉碗碟上的油污,也冲掉了晚自习后残留的一点暖意。鲸落低着头,盯着泡沫里自己模糊的影子,忽然觉得鼻腔又开始隐隐发疼,像早上那点没止住的血,悄悄钻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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