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不太好停车，等到段宋终于找到车位时，电话刚好打进来。
芮嘉跟在他身后，没作声，往大厅里走。
在大厅等了几分钟，动态血糖突然开始提醒，无奈芮嘉只得先去厕所补了两个单位胰岛素。
然而，等他从厕所出来，就见一个戴着墨镜的人，拖着黑色的行李箱，在几步远的距离冲段宋招了几下手。
男人穿着一件米白色V领丝绸衬衫，在机场灯光映照下呈现出明显的细腻光泽，下穿宽松的黑色西装裤。
只是衬衫领口似乎有些低，甚至能看到两小节漂亮的锁骨，脖子挂着的高奢项链松松垮垮地垂在上面。
芮嘉还愣在原地，下一秒就见男人直接上前揽住了段宋的脖子，笑着说了几句什么。
或许是太兴奋，还没走近，男人直接松了手中的行李箱，滑了一段距离，段宋无奈地替他抓住。
段宋表面虽然不耐烦，但是没有挣开，任由男人这样搂着。
总之，就是很……亲密的样子。
看着，芮嘉忽然就有点酸。
直到段宋朝他这边看过来，他才猛地收回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走过去。
男人的头发蓬松且富有层次感，是很明显的欧美风，浅棕色的发丝呈现出自然的卷曲，随意向后翻去，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他的两只耳朵都戴着黑色耳钉，但款式似乎不太一样。右边耳骨上还戴着两个银色的耳骨钉。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边唇角下的那枚半环唇钉，上面似乎雕着一个小鲨鱼，衬得他整个人张扬散漫。
芮嘉第一次见到有人戴这么多“钉”子，失神得惊了一会儿，最终心里偷偷定下一个结论：
这人应该是个纨绔子弟。
见到芮嘉，男人松开段宋，眉心很轻地蹙了一下，然后芮嘉看到对方高挺鼻梁下那张薄唇漾起很小的一个弧度，连带着唇钉也转了转。
虽然他戴着墨镜，但是芮嘉能感受到他打量自己的目光。
“你……你好……”芮嘉抿了抿唇，有些惶恐地开口。
男人并没有直接回他，而是转头看向段宋，“段宋哥哥，怎么才几个月不见，你就找别的小情人了？”
“那我们之前在欧洲一起待过那么久的日子又算什么？”
“你难道忘了你对我许下的真心誓言了吗？”
“我真是要为你哭死了，怎么办？”
男人说着，锤了段宋一下，表情生动，似乎还真像那么一回事，芮嘉差点就信了。
但是看到旁边段宋的表情，他又安下心。
段宋一脸死样地看完这人的表演：“……向南意，你不去当演员还真是屈才了。”
见被挖苦，向南意倒也不恼，得意地歪了歪头，继续贫嘴，“那不是没人投资嘛，段少爷要是大手一挥，直接给我投资个电影儿，我指定二话不说就去演，说不定最后也能混个小影帝当当。”
“就看段少爷愿不愿意了，毕竟，我什么……”向南意语气轻佻，说着还瞥了一眼芮嘉，然后笑得更肆意，“都可以给……”
“所以，怎么样，考虑一下吗？段少爷？”
段宋：“……”这人简直没救了。
芮嘉在旁边听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歪了，总觉得这人说话不对劲儿，反正他听着不舒服。
这人从上到下似乎都是高奢品，看不出来像是没钱的样子。
见段宋一脸吃瘪的样子，向南意饶有趣味地盯了一会儿，终于闷出一声笑，“好了，不逗你了。”
“整天摆出这副死样，真该照着你的样子画个门神，贴我门上，估计能把那些小偷吓个半死。”
段宋：“……”
嘟嘟囔囔说完，向南意摘下墨镜，忽然捏了捏芮嘉的脸，懒懒地笑了笑，“你好啊，小朋友。”
芮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不知所措，但在看到他的眼睛时，难得顿了顿。
向南意的眼睛很漂亮，是很大又偏长的双眼皮，眼距稍稍有些宽。
乍一看，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甚至还带着一点清冷；但是只要多看一会儿，似乎又能感受到双眸子底下隐藏着的一丝精明和狡黠。
总之，给人的感觉很复杂，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让人猜不透。
“怎么了，被我刚才吓到了吗？”见他不答话，向南意又捏了两下他的脸，终于把他叫回魂儿，这才松手。
芮嘉乖巧地眨了眨眼睛，很快摇摇头，不经意地往段宋身边凑了凑，跟他保持出一段距离。
“没有。”芮嘉说，目光有些躲闪。
也不知道向南意是不是看出来他在撒谎，只见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几声，然后就从段宋手中夺过行李箱，耸了耸肩抱怨说，“走吧，段大少爷，我都要饿死了！”
等他走了几步，芮嘉哀怨地看向段宋。
段宋握住他的手，“晚点给你解释，走吧。”
晚饭按照向南意的要求去吃了火锅，期间，由于芮嘉跟他不太熟，几乎全程是低头吃饭，听着他们俩谈过去几年的事情。
比如，之前向南意跟段宋一起出去吃饭，点完菜，服务员临走前忽然朝他们wink了一下，然后留下一句“Enjoy your meals”。直到第二天，他们才发现，原来昨天是情人节。
比如，他们之前合租的小区治安不好，有天晚上段宋经历了一场摩抢，胳膊腿上到处都是摔出来的血，向南意看到，以为他杀了人，劝了他快20分钟让他去自首。
比如，段宋总是跟着导师没日没夜地研究，有阵子瘦得都快脱相了。
比如……
比如好多，好多……
都是芮嘉从不曾听说过的东西，那是芮嘉退出段宋生活舞台的四年。
段宋所有的喜怒哀乐，哪怕只是现在听到的这些琐碎小事儿中的，都让他感觉到是那么的遥远和失真。
唯一剩下的只有心酸和没有身份可说的悔恨。
想着，碗中的饭是什么滋味，芮嘉也渐渐不知道了。
吃完饭，段宋去车库开车，芮嘉跟向南意在门口等。
晚间的风很凉快，吹在脸上似乎还有点湿，芮嘉稍稍清醒了些。
“想不到，原来段宋喜欢你这样的。”
两人沉默许久，向南意最先开口。
芮嘉低着头看向地面，听到他说话，视线微微一移，瞟到他一只手在随意地转着另一只手的尾戒，是个很普通的银色素圈。
只是，跟他这一身奢侈品明显不怎么搭。
“怪不得之前我在欧洲给他介绍那么多，他对谁都不给个好脸色。”
“甚至我这么个绝世美人儿放他面前，他也能翻个白眼。”
向南意随意说着，芮嘉一时不知道回什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是……是吗？”
“对啊，在欧洲清心寡欲，一门心思全扑在那些无聊的研究上面，我都替他感到悲哀。”
芮嘉：“他……确实是这样的。”
“反正我不懂，”向南意继续说，“至少我不想被这破玩意儿搞抑郁。”
听完，芮嘉脑袋嗡的一声，抬起眼睛，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抑郁？”
“对啊，你不知道吗？”向南意似乎并不把这当回事儿，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应该说是焦虑症吧，但跟抑郁症差不多，都得吃药的那种。”
“就我刚认识他那会儿吧。”
芮嘉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被撕了一块，缺口立刻开始往外冒血，浸得他整个胸腔一点一点充斥满苦涩的铁锈味。
“那，”芮嘉哽了哽，勉强找回自己声音，“他后来怎么办的？”
向南意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休了几天假就好了吧。”
几天？怎么可能……这一点芮嘉最清楚不过。
把向南意送到酒店，段宋就开车往家走。
一路上，芮嘉都只是静静看着窗外，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芮嘉看着前面鲜红的倒计时，胸口越来越重，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快要喘不过气。
“怎么了？”段宋的声音忽然传过来，芮嘉的手指颤了一下，随后慢慢转过头，动了动嘴唇。
可下一秒，后面的车突然按了一声喇叭，段宋已经扭回去重新启动车子。
最终，芮嘉还是生生咽下满腹的话，只憋出一句，“可能是有点累了吧。”
至少他现在似乎还没资格就这样质问段宋。
车内昏暗一片，芮嘉心不在焉地盯着前面看了好一会儿，逐渐有些犯困。
“我跟向南意是在欧洲留学的时候认识的，”段宋突然开口，芮嘉转过头，轻眯着眼睛看到他瘦削的侧脸，逐渐清醒，“他跟家里闹了矛盾，气不过就出了国，找房子时，我们碰到了。”
芮嘉知道，段宋这是以为他还在生向南意的气所以兴致才不高，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顺着他的话接上去。
“嗯，然后呢？”
段宋：“然后我当时正好因为房租发愁，他知道了就主动提议说跟我一起租，然后就混熟了。”
“哦。”芮嘉脑袋抵上靠枕，轻叹出一口气，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段宋余光里瞥了他一眼，“累了就睡一会儿，还有一会儿才到家。”
“嗯。”芮嘉偏过头，静静看向窗外，闪烁破碎的灯光一下又一下划过他心事重重的脸，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
事情已经快过去一个月，网上的舆论势头也渐渐下去，但这件事儿仍悬在芮嘉心上，实在没办法忘。
他后来又联系过几次方肖洄，方肖洄说医院这边他一直在盯着齐均和张思路，等他们露出马脚，但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进展。
段宋也劝过他很多次，让他不要再想这些，可是每次看到半夜阳台上站着的人影，他又总是忍不住地心疼。
段宋表面上看着不在乎，可是芮嘉能看得出来，段宋很难过。他很清楚，每晚每晚失眠睡不着觉的，从来都不只是他一个。
他们俩的事情没办法改，网上怎么骂还是会怎么骂。
但是给段宋按上莫须有的罪名这件事儿，必须得还段宋一个清白，不能白白受这份气。
可是，他又实在想不到真正有用的方法，于是这事就又拖了快半个月。
直到，某天段宋洗澡时，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终于打破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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