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芮嘉转过身,却在直直撞上不远处的某双目光时,忽然顿住脚步。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段宋,怔然好一会儿,段宋已经走到他身边。
“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芮嘉说着,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但反应过来什么,很快又松开。
段宋看到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只觉心脏很轻地抽了一下。
思绪难得滞塞几秒,随后,他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兜中掏出一颗糖。
“吃了。”
芮嘉立刻便明白段宋这是看了他的血糖数据,接过递进嘴里,口腔很快便被一阵甜滋滋的薄荷味填满。
“居然是薄荷味的!”芮嘉将糖块在嘴里来回滚了滚,眼眸一弯,笑起来像是春日和煦的暖阳。
“嗯。”段宋淡淡应完一声,就领着他往外走。
芮嘉心花怒放地跟在他旁边,刻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么开心?”上了车,段宋瞥见他的表情,忽然拉上他的手。
芮嘉看到交叠在一起的手,怀疑他在为刚才的事情赌气,一时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又想起来那个女人发过来的录音。
但是这件事,他思忖良久,最终还是不打算告诉段宋。可这个决定又让他在面对段宋时总会下意识地心虚。
“那个……”
“明天你……”
两人同时出声,却在听到对方开口时,又双双止住声音。
车里有些闷,芮嘉有些慌乱地攥紧手指,很快便感受到指缝间冒出的湿汗。
糖块贴在他一侧腔壁上,甜得有些发干,沉默良久,他舔下来,口齿有些不清,“那个,我就是想说,后面两天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去哪?”段宋眉心一跳,音色沉下去几分。
见状,芮嘉战术性地清了清嗓子,可没成想差点把糖咽下去,呛得他猛地咳了好几声。
“你怎么回事?今天一早起来就心不在焉的。”段宋很快递到他嘴边一张纸,让他把剩的半块糖吐出来,然后又递给他一瓶水。
芮嘉咳得眼皮有些发胀,眼尾泛了红,灌完水缓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慢慢移到段宋脸上。
“有吗?”芮嘉眨出眼中弥漫的薄薄水雾,试图用一副可怜唧唧的模样蒙混过关的,“可能……是快期末考试了,有点紧张吧?”
最后一个“吧”,他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没有底气。
说完,就见段宋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芮嘉被这样的目光搞得喉咙又开始发痒,又咳出几声。
“考几门?”慌乱中,他听到段宋终于开口,提了半天的心终于落下去。
“就两门,”他惨淡笑笑,“大学最后一次期末考试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紧张……”
段宋:“尽力就行。”
“嗯。”芮嘉快速点点头,余光里段宋已经撤回身体,启动车子。
见状,他盯着挡风玻璃外来来往往的人流、车流,劫后余生般长舒出一口气。
栾城近两年修了一个机场,来回往来比之前方便许多,芮嘉也一直想过有机会回来看看,但是这一拖再拖一直也没时间。
结果没想到到头来,居然会因为这件事回来。
落地时,临近中午,上飞机之前芮嘉跟舅妈发了消息,对方听到他要过来,坚持要求要亲自去机场接他,后来硬是他劝了好久,舅妈才终于软下来,说晚饭时候在家等着给他准备好吃的。
芮嘉没有办法,说了句可能会晚点儿过去,才终于挂断电话。
女人跟他约在一个小饭馆见面,等到芮嘉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原来这是之前他跟段宋经常来的甜品店的位置,竟然……已经倒闭了吗?
原来短短四年,就可以产生物是人非的感觉。
他在门口盯着店名,思绪飘飞好一会儿,才终于回神,走进去。
女人在钱上面格外积极,早已经等在店里,芮嘉几乎是一眼便认出她。
店里人不多,只有她打扮得格外引人注目,一头扎眼的韩式大波浪配着一袭酒红色长裙,妆容浓艳,完全不像四十多岁的模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芮嘉根本不会将这样一个人跟之前电话里歇斯里底、句句不离脏话的人联系到一起。
可事实就是这样,他就是那个曾经弃段宋不顾的亲妈。
女人见芮嘉过来,很快明白他的来意,手指夹着香烟从红艳的嘴唇中间拿下来,笑着冲他扬了扬下巴。
“来了。”她说。
声音终于对上,芮嘉脚步慢了一拍,便很快坐到她对面。
他只希望能快点帮段宋解决这个麻烦,越快越好。
“那个录音我听了,”芮嘉直接开门见山地开口,“十万我可以立马打给你,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你以后不许再找段宋麻烦。”
女人听罢,刻薄地勾了勾唇角,挑着眉将手中还剩下一半的烟按在桌面上,“行啊,但是这样的话就不止十万。”
然后直接将烟随意地丢到地上。
芮嘉盯着桌面上被烟头灼烧出的一小块印记,胸口忽然就涌出一股一股的苦涩。
但不是为自己被她敲诈,只是愈加地心疼段宋。
良久,他对上女人的眼睛,“你知道段宋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他试图从她的眼睛里找出后悔、歉疚,哪怕只有一点,可说着反倒是他的眼睛先泛起了酸。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那双与段宋极为相似的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不屑,“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芮嘉喉咙哽了一下,狠狠攥住手指,“你知道他从小到大要因为你背负多少流言蜚语吗?”
“你知道他因为这有多难过吗?”
可是段宋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所有的痛苦和苦涩就硬是自己一个人生生咽下去。
芮嘉只是想想就觉得煎熬,可段宋呢,他是怎么熬过一个又一个煎熬的夜晚?
这里,芮嘉不敢想了。
“难过?他难过?”女人明显被他这样质问得不耐烦,“那谁又问过我难不难过?!”
“他过得有滋有味的,都想甩掉他亲妈了,怎么,还要我看他怎么难过?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亲手把我送进监狱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我难不难过?!”
送……进监狱?
芮嘉呼吸颤了一下,错愕地看着她,哑道:“什么?”
女人见状,自以为占了上风,冷嘲热讽地继续说:“你不知道吧?就是他,你这个眼里过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的人,几年前亲手把他妈送进了监狱。”
“是,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段宋他也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不……不会的。”芮嘉自言自语地说着,慌乱摇头,“你胡说!”
直到肩膀忽然被人按住,他吓得浑身一僵,而扭过头看到熟悉的面容,又是一僵,他甚至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的幻觉。
“哥……”
苦涩,害怕,震惊等等各种情绪乱成一团,他忽然就发不出声了。
段宋来得似乎急,头发有些乱,见他惊住的样子,沉沉的目光顿了顿,然后安抚他,“别怕。”
芮嘉想说自己不怕,他只是想为他打抱不平而已。
可什么也说不出口。
段宋拉开一张凳子,坐到他旁边,最后在桌子下紧紧攥住他的手。
女人似乎也很惊讶,半晌没说话,见段宋坐下才阴阳怪气地开口,“白眼狼儿还知道来啊?”
“这是我跟你的事,没必要把他牵扯进来。”段宋厌恶地看着她,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是我故意要牵扯他的吗?”女人觉得实在是可笑,眼角牵扯出几条细纹,“要不是他非要替你还钱,你觉得我有必要在这儿跟他浪费这时间?”
说完,芮嘉心口一滞,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段宋这么要强的一个人,会不会怪他这样擅作主张?
芮嘉害怕,可段宋表现得很平静,甚至连扭头看他一眼都没有。
“我之前就说过,我不欠你什么。”段宋继续说。
“这些年你哪次要钱我没给过你?我给的还不够多?你非要我一笔一笔跟你算清楚?”
女人脸色一青,但仍不甘示弱,“给了又怎样?你身上留着我的血,这赡养费给的天经地义!”
“是吗?”段宋自嘲地笑了一声,芮嘉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苦涩和不甘,一瞬间心也跟着被狠命地撕扯。
“那你呢,你尽到一个母亲该有的责任了吗?”
“你的抚养费又在哪里?”
“还是说,只要我身上流着你的血,就活该一辈子白白给你兜底?”
“你……有资格吗?”
芮嘉听着越来越难受,反手攥住段宋的手。
女人似乎被问住,一时哑口无言,表情难堪。
“我今天来这里不想跟你说这么多,也不期望你能改变什么,”段宋慢慢收住情绪,“钱我可以给,但是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你硬要闹,我也不拦着,只是到时候我们法庭上见。”
女人登时火冒三丈,瞪着段宋,破口大骂,“段宋!你个白眼狼!狗养的王八蛋!”
“你TM就活该没人爱!活该!”
段宋任由她骂着,冷漠地看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良久,段宋红着眼眶,冷笑一声,“是啊,狗养大的,爹娘连狗都不如。”
说完,芮嘉还没回过神,就已经被他拉着强行离开。
直到走到门口,身后的女人继续声嘶力竭地大喊:“段宋!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时没狠下心把你掐死!”
芮嘉不敢相信,骤然停在原地。
视线瞥到段宋脸上,芮嘉看到他发红的眼尾,忽然就难过得……想哭。
沉默几秒,芮嘉感受到攥着自己的手力度微微加重,然后看到段宋动了动干涩的嘴唇。
“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从来没有生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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