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饭馆出来，两人全程没说话，芮嘉自知是自己有错在先，神情惶恐地跟在后面。
直到前面的人忽然停在路边的一棵栾树旁，下一秒攥着拳倏地狠狠垂在上面。
“哥哥！”芮嘉几乎是喊着立马扑上去，双手捂上去。
这哪是捶在树上，分明是重重落在他心口上，疼得他眼尾立刻便滚出热泪。
“对不起，对不起……”芮嘉近乎哀求地看着他，除了不停地说对不起，他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段宋像是阴雨天厚重昏暗的滚滚乌云，所有情绪都被死死藏在里面，芮嘉看着他望向自己的眼睛，红得挣满血丝，胸口就闷得严重。
良久，段宋抽出被他抓着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脸颊，泄气地说，“你以为我就真得什么也猜不到吗？”
“你的演技很拙劣。”
“我……”芮嘉哽咽好一会儿，骤然心疼地抱住他，却在抱住的那一刹，身体一僵。
他怀中的人……在发抖……
芮嘉难过地吸了吸鼻子：“对不起，哥哥，我……我以后再也不擅自做主了……”
“这件事，”段宋的声音沉甸甸的，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听起来像是累了好久，“本来就跟你没关系。”
“可是，”芮嘉委屈地仰起脑袋，勉强平复住呼吸，有些语无伦次，“她有那个录音，只要，只要把那个录音交给医院，你就不用再被这么骂了。”
“那你今天偷偷跑来这里，只是为了录音吗？”
芮嘉顿时哑口无声，慌乱地躲着段宋看穿他的目光。
“你真以为你一个人能解决得了她吗？”
“太天真了。”
段宋比谁都了解她，只要跟钱沾上点关系，这个女人就会不管不顾地凑上来，不管什么事情，不管什么人。
以前抛下他一走了之是因为这样，现在又反复打着血缘牌耍无赖也是因为这样。
她就像个面目狰狞的吸血鬼，段宋已经被折磨得够久了，可他宁愿永远被这样折磨下去，也不想把芮嘉牵扯进来。
“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明明有证据可以证明你的清白？”芮嘉忽然质问，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也瞒着我？”
沉默半晌，段宋想到什么，神色一顿，看着面前这双盛满慌乱与无措的眼睛。
“你呢，你不是也瞒着我很多事吗？”
芮嘉以为他说的是今天的这件事，自知理亏，垂下头没再说话。
这样再争辩下去也实在没什么必要，芮嘉并不想因为这跟段宋闹不愉快。
良久，他拉住段宋手，一点点摩挲被打得发红的骨节，“哥哥，我们不要争论这些了，好不好？”
长久没得到回应，芮嘉不明所以地抬头，就看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芮嘉想问一句怎么了，但嘴唇刚动，就听到段宋意味不明地开口，“不可以。”
说完，芮嘉整个人就已经被他拽着上了出租车。
段宋脸色不太好，他小心翼翼问了几句，但再没得到任何回应。
直到出租车停下，芮嘉看到酒店大门上一点点滚动过的红字。
他瞳孔骤缩，心几乎是一瞬间便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
段宋……现在居然带他来……开房？
而且还是他们第……第一次的……地方……
后来怎么糊涂地被段宋带进大门，又怎样拿上房卡，进电梯的，芮嘉统统不知道。
他只记得自己全程腿软，几乎完全是被段宋架着才终于进到房间。
刚进房间，段宋温热的唇就已经覆上来，把他抵在门上开始强吻。
直到芮嘉被搞得呛出生理性眼泪，呼吸不顺地哼出几声，段宋终于撤开。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同意跟你做吗？”段宋忽然开口。
芮嘉实在被他这一连串的举动搞得晕头转向，思绪滞塞半晌，慌乱地喘着气。
“你想清楚了吗？”段宋继续追问。
芮嘉紧皱着眉头，眼皮发胀，他的视野渐渐模糊不清，像是骤然蒙上一层泡沫，虚幻易碎，可一切朦胧中只有一个人的轮廓愈渐清晰。
过去和现在交叠在一起，他忽然就晕得更厉害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芮嘉思绪混乱地呢喃，他只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也想不出来。
“那封遗书怎么回事？”
所有混乱忽然陷入空白，芮嘉耳鸣了一会儿，随后听见自己哑到失声的嗓音，“什么？”
段宋对他的反应感到不满意，手指捏住他下颌，力道有些重，强迫他仰起头，似乎非要使他眼底的情绪一览无余。
“我一直在等你解释。”
而且已经等了四年多。
那封信是怎么远渡重洋送到他手上的，段宋不知道，也不敢问。
他只记得那段时间忽然就感知不到时间了，身边的一切似乎都成了空。
一贯的冷静沉着狼狈地破碎成一块又一块光怪陆离的碎片，扎的他浑身止不住的冒血。
残存的理智反复提醒他应该回去，可是他动不了了。
芮嘉不该用这种方法逼他的，哪怕只是简单的说一声道歉，他只要听到立马就会赶回去。
向南意说他又犯病了，强行把他带到医院，医生胡乱开了一堆药，回来他就像个犯人一样被关起来，被一次又一次地灌药。
这样持续了几天，段宋不知道。
他只记得自己意识恍惚，双手总是止不住地发抖，完全沉进一场荒诞大梦。
“为什么要这么逼我……”
“我要回去，可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虚浮失真的白噪音里缓缓渗出别人的声音。
“段宋，你在胡说些什么？”
“谁？什么嘉？”
“他是谁？什么，在国内？”
“你想回国吗？北京？好……”
然后，他就这样被向南意稀里糊涂地带回了北京。
可那个魂牵梦绕，搅得他心绪不宁的人仍平平安安的，上课、回家，走到哪依旧会吸引不少目光驻足。
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段宋，你说的是他吗？”向南意站在旁边，看着段宋惨白的表情，故意戳他心窝子，“人家没了你这不是过得挺好的么？”
“你为了他把自己搞成这样子，人家却在这儿逍遥快活，你到底图什么？”
“我就说……”
向南意后面叽叽喳喳说了什么，段宋一个字也没听清，他只觉得一堆蜜蜂混在他脑袋里，嗡成一片，最后全变成一下又一下的刺痛，他累了。
为什么又要骗他，为什么……可是他没处问，也没人能给他回答。
最后，他哑声打断向南意，“走吧。”
“解释？”芮嘉将他混乱不堪的思绪强行拉回现实，段宋神情茫然了一刹。
但下一秒，他直接把同样茫然的人扔到床上，芮嘉神情惶惑可看着他把窗帘拉上，然后看着他带着满身戾气直直压过来。
“你当时说你不想活了，还记得吗？”段宋滚烫的指尖滑过他的耳垂。
芮嘉脸色陡然一变，愕然失色地盯着他。
“你说你很后悔，想在临死前再看我一眼，还记得吗？”
段宋的手心忽然覆上他的胯骨，滚烫的温度像是烧红的木炭，几秒后，芮嘉浑身一抖，忍不住闷哼出一声。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逼我？”
“为什么要耍我？”
感受到段宋手上力度加重，芮嘉呼吸跟着越发急促，想说的话全变成断断续续没有意义的字符。
然后再度被堵在缱绻交缠的深吻之中，又咬又亲，芮嘉被搞得苦不堪言，眼眶泛红，直至突然开始低声呜咽。
他被吓到了，一瞬间所有的委屈全涌上来，他觉得此时的段宋像个失了心智的魔鬼，浑身裹满黑雾，他害怕，害怕极了。
段宋听到他在哭，停下手上动作，撤开嘴唇，看清他潮湿不堪的眼睛里的无助，忽然就……没办法了。
“哥哥，你别，别这样，”芮嘉颤着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小孩似地求他，“我害怕……”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去，几丝碎发被粘在太阳穴，芮嘉的啜泣声越来越大，嘴角止不住地下撇。
“我真的害怕，哥哥……”
段宋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犯浑，重新软下声音，将芮嘉紧紧搂进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这次反复说对不起的人成了他。
“我不继续了，宝宝别哭了，好不好？”
“宝宝……”
这样安抚了几声，芮嘉终于渐渐回过神，反应过来段宋在叫他什么，心口酸酸胀胀的。
“哥哥，”芮嘉声音发哑，时不时抽噎一下，“我们做吧。”
刚才还在哭的人现在忽然这样说，段宋盯着他那双挂满小泪珠的长长羽睫，有一瞬间的茫然。
“没关系，以后再说吧。”怔了几秒，段宋揉揉他的脑袋。
刚才确实是他太着急了，要不然芮嘉也不会哭。
可只要一看到芮嘉哭，他就什么也不想干了，就这样简单地抱抱怀中的小孩儿，就足够了。
“哥哥，我们做吧。”芮嘉重复一遍，语气比刚才还坚定。
“哥哥，我求求你。”坚定中又带上一丝乞求，仿佛被下一秒就又要哭出来。
段宋没法儿，心疼地重新吻上他，将他整个人从床沿挪到床中间。
芮嘉的脑袋埋到两个枕头缝之间，沉下去半截，却依旧本能悬着脑袋，去寻段宋的唇，像是一秒钟都不想浪费。
段宋放轻动作，与刚才暴戾的模样几乎判若两人，却在要脱掉芮嘉上衣时，摸到什么，骤然撤开身体。
全程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写什么[裂开][裂开][裂开]
【以下内容为嘉嘉宝宝写给小宋的信】
给哥（划掉），小宋哥哥（划掉），段宋（划掉），
你好（划掉）……
对不起，请原谅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来喊你。你在国外过得好吗？吃的，穿的，住的都还满意吗？应该是很好的吧。
我最近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北京的天气很奇怪。这几天总是一直下雪，外面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我经常感觉到很冷，沁进骨头缝的那种冷。走路的时候，我总能听见自己骨节磨动声音，可是也就只是偶尔几声就没了，因为后来我就一直躺在床上。
爸爸妈妈说我病了，每天盯着我吃各种药，我每次都按时吃了，我总觉得我好了，可他们总说还要再过一段日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经常看着我看着我，就哭了，我朝他们笑，他们就哭得更厉害。
是我笑得太难看吗？可我怎么改呢？好像没一个人可以教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开始很喜欢红色的东西，有一天我给自己弄了两个红色的手环，我很开心，但是妈妈看到，直接晕了过去。然后我就又被他们带进了医院，里面的味道呛得我直咳嗽。
我听见滚轮的声音在我身体底下像是疯了一样地响，听见爸爸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可是后来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是醒来好像又都忘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很想你，然后想着想着就笑了，可是拿下来手上面确实潮湿一片。
后来我看了一本书，书里说每个人死后都会去到不同的世界，罪孽深重的要受尽一切苦刑，道德高尚的会变成光束耀眼狂欢。
可我想，我应该会去中间的那一个，我会受到惩罚，然后再变成耀眼光束。但是我将这个想法告诉爸爸妈妈，他们就又开始哭。
我说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却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守在我身边的时间忽然就变长了。
我笑他们哭，我哭他们也哭，很多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神吗？
书上说，神会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但是我想，要是我把我的那份让出来，能不能加在你身上呢？这样神是不是就会多照顾你一点？
我相信，世界上是有神的。要不然，我怎么总是在最想你的时候能梦到你呢？我想，应该是神窥探到了我的心吧，所以让我得以在梦中跟你相聚一场。
也算是无憾了。
可是我太贪心了，梦里的你没有温度，我想在获得快乐之前再握一次你的手指，只要一秒，一秒就够了。
但是时间好像不太够了，我好像等不到你了。
好冷，外面又下雪了。不知道雪花为什么会飘进来，我有点看不清了，所以就不写了吧。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封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期盼你能看到，可又总是期盼着你看不到。
但无论怎样，都不重要了。
晚安吧，或许已经是晚上了，我真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写不了了。
最后，希望神能信守约定。
6月13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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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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