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十五,月圆之夜。
宫中人人皆知,九千岁发病了。
这一夜,整个上阳宫的人都如临大敌。
上阳宫地室和绝大多数地下密室类似,占地宽阔,密不透风,不见天日,只是布置得甚为诡异。
此时,地室的四周插满了火把,照亮这个封闭的地下空间,正中央摆着一个相当正规的香案,其上,香烛、香炉、贡酒样样俱全。
地室中的一面墙上,慕燃的四肢被锁住,锁链的一头牢牢钉在墙内,只有如此,才能阻止他在“发病”时误伤到自己。
月上中天,地室中只余他一人。
万簌俱寂,香炉中的香火静静飘摇,却在某一瞬倏然变成了幽绿色的香烟,整个地室好似在这一瞬变得格外的阴冷压抑。
一阵阴风袭来,一道身影凭空显现。
来人一袭曳地黑袍,领口格外高,掩住了半张脸,只能看到一双漆黑如墨的冰冷眼眸。
一头银发顺着黑袍直垂而下,那黑袍如能吸纳世间万物的光,又如会流动的黑云一般,黑压压的令人窒息。
看着一脸“视死如归”的慕燃,鹰煞笑了笑,不多废话,抽出袖中的龙骨鞭,凌空一甩。
龙骨鞭,顾名思义,以龙骨为鞭,鞭鞭入魂。
脆响在地室中炸裂,激得人头皮发麻。
慕燃不禁咬紧了牙关,浑身都绷直了,双拳紧握,青筋在额角暴跳。
没有任何皮外伤,却鞭鞭抽在了魂魄上,痛到锥心刺骨,眼冒金星,即便再坚强的人,这痛也非常人所能承受。
撕心裂肺的痛呼声终是溢出喉咙,冲破紧咬的牙关,凄厉的在地室中回荡。
诡异的红顺着血脉经络的纹路从指尖蔓延开来,丝丝缕缕的布满手臂、胸膛、脖颈、脸颊,直到双目赤红一片,整个人如被一只巨大的红色蛛网所覆盖。
这便是忘川河畔那一碗魂毒!
一百龙骨鞭抽完,鹰煞抖了抖手中的鞭子,收入广袖,看着奄奄一息的慕燃,习以为常的笑了笑。
他随手拿起桌上准备的贡酒,仰头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调侃道:“每月一百龙骨鞭,每年一千二百鞭,本官都不知你还能撑得过几年。”
眼下,慕燃是一丝一毫回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浑身疼到快要魂归天外,恨不得立马昏死过去,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意识清醒到可怕,他需得清醒的感知每一寸疼痛,感知这撕裂了魂魄的痛,铭记于心,直到天亮。
这便是他带着记忆轮回需要付出的代价。
没有一丝一毫的外伤,却疼得他脸色煞白,冷汗淋漓,浸湿了头发,连里衣都濡湿一片,整个人似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痛苦的时光总是格外的难熬,好似疼痛会拖慢时光的脚步,让每一息都格外漫长。
鹰煞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一世可寻到她了?”
慕燃的眼前蓦地浮现出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眸。
其实每一世,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寻到她,只要相遇,只要一眼,不必确定孟婆在她前胸后背留下的那双对称的朱砂痣,他也能确定,是她。
即便,九世轮回,她的样貌会有几分差异,可给他的感觉从未变过。
只是,许是最后一世了,他莫名的有些胆怯,想要一再确认,格外的患得患失,瞻前顾后,自第一次在御花园撞见她后,便日日夜夜反复思量是与不是。
良久,他闭了闭眼,才匀出一口气,声若蚊蚋的呢喃道:“也许吧……”
鹰煞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相伴近千年,他也没有想到慕燃竟当真能熬这么久。
龙骨鞭即便抽再多也死不了人,但那神魂撕裂的痛却能生生将人给逼疯!
冥府中多的是十鞭子下去便疯癫痴傻了的亡魂,可慕燃却生生熬到了第九世,就连鹰煞也不得不带上了一丝敬佩。
不知过了多久,鹰煞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悠闲道:“快破晓了。”
看着慕燃一直低垂着头,手臂被墙上的铁链吊起,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鹰煞似笑非笑道:“最后一世了,值得吗?”
记忆中,好似鹰煞每一世都要问一遍这个问题,似乎执着于一个凡人愚蠢的答案。
地室中静得很,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喘息。
鹰煞并不在意他回不回答,微微翘了翘唇角。
他身上那诡异的红色“血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褪去,可脸色却依旧苍白如纸,唇瓣微微抖动着,冷汗不住的淌下来。
地室中不见天日,可鹰煞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刻,他知道,天亮了。
慕燃依旧低着头,深深的闭上眼,干涸惨白的唇瓣微微轻启,低不可闻却异常坚毅的吐出一个字,“值!”
***
正值春末夏初,和风阵阵,暖意融融,渡过凛冽寒冬,熬过青黄不接,迎来姹紫嫣红的好时节。
毓秀宫中百花齐放,后宫众人皆知,颜淑妃娘娘最是喜欢那些个颜色艳丽的花卉,加之九千岁受宠,各局各司更是不敢怠慢了毓秀宫的供应。
一到这万紫千红的时节,花鸟司的掌司跑得比谁人都勤快,月季、蔷薇、芍药、牡丹,但凡开得热闹的,便可劲儿的往毓秀宫塞,供娘娘插花取乐。
慕燃来时便见颜淑妃正坐在园中凉亭处,摆弄着一瓶牡丹。
只见她将各色牡丹从盆景中剪下,一股脑的插入一只硕大的青瓷花瓶里,也甭管什么颜色搭不搭配了,总归一个争奇斗艳。
慕燃无奈的笑笑,款步而来,轻声道:“母妃又在摧残这些个花儿朵儿的?”
颜淑妃闻声抬头,微一愣怔,手上的活计都忘了,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慕燃迈步入凉亭,一撩衣袍坐在颜淑妃的身侧,略带怨念道:“怎地?儿臣来看母妃,母妃还不高兴了?”
离得近了,颜淑妃好生仔细端详了一下慕燃,遂忧心道:“昨夜可难熬?”
昨夜是月圆之夜,即便天明时分,慕燃的“怪病”便会过去,可生生熬一夜,他今日定是虚脱到了极点,本不该跑来她这毓秀宫的。
看着孩子苍白憔悴的脸色,眼中还带着点点红血丝,身为母亲怎会不忧心?
当年,她好端端养到十六岁的儿子,生得丰神俊朗,天人之姿,却不成想竟突然得了“怪病”,整个御医院束手无策。
前两年,颜淑妃当真埋怨过天道不公,愤愤不平,可渐渐地也就平静了,成日怨天尤人又有何用?平白的让孩子难过。
慕燃深知母亲在想些什么,笑着拍拍她的手,温言道:“儿臣没事,都习惯了。”
颜淑妃叹了口气,接过宫娥递来的热帕子,净了净手,道:“颜家又送来些好药材,午后我就让人给你送去上阳宫。”
慕燃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又岂是珍贵药材可解的?但为了让母亲安心,他还是如以往一般点头应下,问道:“昨日水军演练,母妃怎地没去?”
颜淑妃不在意的摆摆手,道:“每年都有的事,去作甚?无聊得紧,遇到那些个重臣家眷,我还得应付,一日下来,脸都笑僵了。我又无需在你父皇眼前争宠,费那劲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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