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她立即矮身，焦急地摇晃同伴。
长生蜷缩在枯草里，目光空洞呆滞，嘴唇剧烈哆嗦：“阿爹......阿娘......他们......杀了......”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吞噬了他。
“长生！”谢绥双手用力扳过他肩膀，指甲几乎掐进皮肉，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你看着我！想死在这里吗？！想让爹娘白死吗？！不想报仇了吗？！”
“报仇......”二字如烙铁烫醒长生混沌的神智。他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恨意从眼底汹涌而出。他猛地挣起身，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泪水、鼻涕和草屑在脸上留下道道脏污的痕迹，眼神却变得异常执拗。
“跟我走！”他声音嘶哑，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一把抓住谢绥手腕，“我知道一条通往外界的密道！快！”
长生弓着腰，冲向不远处黑黢黢的山洞口。谢绥毫不迟疑地将仅剩的无羽箭护在胸前，背上桦木弓，紧随其后扎进黑暗。
洞内黑暗潮湿，浓重的土腥和霉朽气味瞬间吞没了他们。洞外的火光与喧嚣被厚土隔绝，只剩下死寂和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
“这边！”长生对这条秘密通道烂熟于心。他拉着谢绥，手脚并用地在狭窄崎岖的坑道中穿行。脚下湿滑泥泞，碎石硌脚，冰冷粗糙的岩壁不时刮擦手臂脸颊。
顾不上火辣辣的疼痛，身后已传来胡兵嘈杂的呼喝和马匹嘶鸣。火光在洞口摇曳，追兵到了！
“快！再快点！”长生声音发颤，带着哭腔，但脚下的速度丝毫不敢放慢。
谢绥紧抿着唇努力适应黑暗。一只手被长生死死拽着，另一只手紧按箭袋，警惕倾听身后动静。无羽箭在黑暗中作用有限，但这是她唯一的武器。
坑道七扭八拐，岔路众多。长生毫不犹豫地选择路径，时而侧身挤过石缝，时而弯腰钻过低矮隘口。身体与冰冷岩石的摩擦碰撞带来清晰痛感，提醒着他们身处绝境。
“前面......有岔路，左边低洼有水声，右边......往上爬一点，干一些。我平时都走右边......”
就在这时，身后坑道深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金属甲片碰撞声和模糊的胡语！追兵进来了，而且不止一人！
“走左边！”谢绥当机立断，声音压得极低却斩钉截铁，“有水声说明可能通向溪流！他们穿着甲胄，走水路更困难！快！”
两人毫不犹豫转向左侧低洼岔道。脚下泥水渐深，冰冷的泉水浸透单薄棉鞋裤脚，刺骨寒意钻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水汽与苔藓腥气。
身后的脚步声停顿一瞬，似乎在分辨方向。随即杂乱声响朝右边追去，逐渐远去。
两人不敢松懈，继续在冰冷泥水中艰难跋涉。洞内漆黑如墨，全凭摸索与长生模糊记忆前行。水声越来越大，哗哗流淌在密闭坑道中回荡，掩盖了他们的行动声。
忽然，左前方传来轻微皮甲摩擦岩壁的声响。谢绥猛地拉住长生，凝神细听。停下脚步后，漆黑山洞中只余湍急水流，寂静反而被衬得愈发深邃。高度紧张下，谢绥的听觉敏锐到极致——有呼吸声。那人虽刻意屏息，却仍因钻行山洞而□□。
谢绥与长生对视一眼，黑暗中虽看不清彼此，却瞬间明了处境。她轻轻抽出两支无羽箭，一支递给长生，一支反握手中，箭镞朝前充作短刺。
她凑近长生耳边，气息微不可闻：“我左，你右。你出声，我动手。”
长生重重点头，握紧箭杆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谢绥悄无声息潜入水中，借水声掩护缓缓靠近声源。长生则贴向洞壁另一侧，屏息凝神。
忽而，长生发出一声轻微咳嗽。
那胡兵立即警觉，侧耳倾听。冷不防一道瘦小黑影自左侧暴起，尖锐箭镞直刺他暴露的脖颈！他骇然欲呼，另一侧长生猛地扑上，用尽全身力气将箭杆扎向他腰腹甲胄缝隙！
胡兵吃痛闷哼，下意识挥刀劈砍，却因黑暗和狭窄空间动作滞涩。谢绥一击得手迅疾后撤，同时扯住长生向水流更急的深处退去。胡兵挣扎着想追击，却被脚下湿滑淤泥与深水所困，怒吼声被湍急水流吞没。
两个孩子不顾一切向前奔逃，直到再也听不到身后咒骂与扑腾声，才敢停下来喘息。
不知在黑暗冰冷中跋涉了多久，就在体力将近耗尽、牙齿冻得咯咯作响时，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清冷的微光，伴着愈发明亮的水流轰鸣。
“到了！是出口！”长生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光亮来自一个被枯藤乱石半掩的自然洞口，外面传来湍急的水流声和凛冽寒风呼啸。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勉强钻出。
谢绥心中一凛，迅速示意长生噤声。她将耳朵贴在冰冷石壁上凝神倾听。除了风声水声，并无异样。
“我先出去看看。”她低声道，解下弓箭递给长生，“拿好。如果有危险......”她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决绝说明了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拨开枯藤，像灵巧的壁虎从狭窄洞口一点点挤出。刺骨寒风瞬间裹挟冰粒抽打在脸上，让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眼前是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湍急的野溪！溪水在夜色下泛着粼粼微光，两岸是怪石嶙峋、积雪覆盖的乱石滩和稀疏枯树林。远处，东湖村方向依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半边天空映得猩红。
暂时安全，没有追兵。
“长生，快出来！安全！”谢绥压低声音朝洞口呼唤。
长生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重获自由的瞬间贪婪吸入冰冷空气，却又被远处映红天际的火光刺得眼睛生疼，眼泪再次无声涌出。
两人站在冰冷溪边，浑身湿透沾满泥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身后追兵随时可能寻踪而至。
谢绥抹了把脸上泥水，望向吞噬一切温暖的火光。远处依稀传来胡人的嬉笑声和号角声，暂存的理智压制住回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她接过长生递来的弓紧紧握住，眼中迷茫褪去。“走！”她望向野溪下游未知的黑暗，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沿着水走能掩盖踪迹。活下去，才能报仇！”
两个孩子不再回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冰冷刺骨的溪流，身影很快被乱石和夜色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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