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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释生录

废弃演武场化为巨坑,方圆数百米的树林被夷为平地,越是靠近中心,越是寸草不生。

树林边缘横七竖八躺着几个昏迷的人,其中身着锦衣的少主伤势最轻,全靠那件看似普通实则能抵挡元婴修士一击的护身法衣。

这法衣品质非凡,平日里在这处小城的拍卖行里定是压轴之宝,非上品灵石不可得。

要知道,灵石分上中下三等,兑换比例高达百倍。

像一念宗这样的大宗门,内门弟子月例也不过五十枚下品灵石左右。想要买下这样一件法衣,不攒个十年八年的积蓄,连拍卖场的门槛都迈不进去。

毕竟拍卖行座位有限,往往提前放出验资消息,既暗示有好货,也筛掉了财力不足的客人。

由此可见,这位少主在家中何等受宠。

檀奉灵擦净手上的血迹,冷眼睨着因审问而伤势加重再度昏迷的几人,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弧度。

说什么正道修士不能趁人之危?

修真界向来强者为尊,即便当场取了这些人的性命也无不可,无非是要承担相应后果。若因此而死,那也是自己实力不济、运势不佳,怨不得旁人。

意识到自己的思想被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同化,檀奉灵眼中一片漠然,看起来丝毫不意外。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

明明在现代时,从小到大都是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出了社会也是遵纪守法的社会接班人,可是穿越过来便潜意识心硬如铁,对所有人都带着极强的戒备。

这份警惕并非刻意,更像是在经历过惨痛背叛,不得好死后,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就连檀羽刚化成人形时,她也曾不自觉地疏远、防备。

直到后来在秘境里遇险,檀羽为救她双翅尽断,浑身是血的小鸟还强撑着笑说:“师姐,我不是累赘,别丢下我。”

那一刻,檀奉灵才稍稍放下心防,尝试做出改变。也因心中愧疚,执意要治好檀羽的翅膀。

她在现代读书时就是个全能型学生,几乎从不偏科。

来到这新世界,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什么都想尝试,于是在游历中结识了各门各派的修士。加上素来不肯落于人后,对突破境界极为上心。

但自从决心治愈檀羽,檀奉灵便暂时搁置了自身修为的突破,转而遍习诸道。

通过昔日结识的好友,她只挑对檀羽翅膀有用的学。比如医修一道,虽只是规培医师的水准,但单论重塑筋骨的针法,已堪比老专家。

可惜多年努力,试尽各种方法,檀羽仍无法振翅高飞。

檀奉灵不得不转试一些旁门左道。

那自爆修士身上的异样,不止九方巽天一人察觉,檀奉灵也心知肚明。只不过她天生冷脸,更容易掩饰神情。

她并不是本土修士,没有这里人修那般强烈的“人善妖恶”之见。不论来自哪一方,只要对她有用,且不触碰她的底线,皆可一用。

禁咒出自《释生录》,这看似颇具佛性的书名,实则是上古恶妖所创。每一道咒语都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却也伴随着相应的代价,因而被人妖两界忌惮封禁,早已不知所踪。

如今重现世间,正好为她所用。

檀奉灵有种预感,这次一定能治好檀羽。

这么想着,她取出治伤丹药,喂给那五名重伤护卫。

现下还不是他们死的时候,等自己拿到《释生录》,这些人或可成为“代价”,或可充当“实验品”。

她俯身摘掉那少主脖颈上的护身法牌。本来灵光盈盈的玉牌已出现裂痕,显然成了废品。

檀奉灵拇指摩挲储物戒,其内飞出一道符箓,化作雀鸟衔起玉牌,朝城主府方向飞去。

“当啷”一声,玉牌被丢到发觉独子失踪的城主夫人面前。

那娇媚女子正要伸手去抓,符箓蓦地自燃,黑烟在空中凝成两行字:

「城外演武场

偷来的东西该还了」

这口吻,像极了失主前来索回家中失物。而她所窃之物,能称作“失主”的,唯有妖域那位。

月娘霎时浑身瘫软,不由踉跄两步,那张看不出年纪的楚楚面容,惨白如纸。

一道威严持重的身影及时从身后扶住她。月娘慌忙拉住他的手,抬眸泫然欲泣:“周郎,怎么办!我们的帆儿被人绑了……”

周明朗目光落在玉牌上,面色阴沉,眸中黑气弥漫,不见外人所说的正直仁善,反倒颇有邪修风范。

“月娘莫哭,帆儿命灯尚在,我已派人去寻。那孽子一向诡计多端,说不定又是缺灵石了,自导自演这一出戏。”

“倘若真有绑匪,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月娘捏着帕子拭泪,娇声反驳:“帆儿不会的!你怎么又叫他孽子?你若对他不满,骂我便是,是我把他宠坏了,都是我的错……”

话语未尽,又嘤嘤哭泣起来。

周城主看得心疼,柔声哄了半晌,最后不惜请动城主府另一位元婴客卿出手,更对护卫下死令:找不回人,不必回府。

月娘在这些修士的神识种了秘法,夫妻二人拿捏着他们的命脉,自是不怕他们背叛离开,这“不必回府”的威胁等同于“不必活着”。

那客卿须臾间便追上了先走一步的金丹护卫,数十名修士御剑出城。

普通百姓只见夜空数道流光带着紧迫意味划过,心头莫名涌起恐惧,恍惚有种大祸将至的预感。

城外,原本荒废的演武场已不见踪影,唯余自爆之后的残迹,能量余波仍隐隐震荡。

客卿挥手命众人散开搜查,自己则落在那巨坑边缘,凝神感应残留的气息。

不多时,他眉峰一蹙,翻掌取出一面铜镜,朝空中一照——

镜子里赫然映出一缕极淡的青绿色妖气,如游丝般飘向远方。

“竟是和妖族有关?”他喃喃道,随即传音下令,“所有人随我来,沿途注意隐匿行踪。”

随后又向城主府传去讯息。

檀奉灵隐在暗处,目送城主府客卿带着人循妖气追去,唇角无声勾起。

她指尖捻着一枚翠色流转的柳树妖丹,运起灵力,将其中残存的妖气缓缓释出。

找吧,最好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妖族内斗,与她这个过客毫无干系。

玄衣墨发的女人藏在黑夜里,眼帘微垂,貌似毫不设防。

然而下一秒,她陡然旋身朝侧后方划出一道剑气。

空气震荡,树影婆娑。

檀奉灵收势站定,环顾四周,除了她自己的确空无一人,她轻锁黛眉,不解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从何而来。

将地上昏迷的几人如糖葫芦般串绑起来,她御剑而起,朝着相反方向疾驰,远看像极了一个飞天大蜈蚣。

而此时城主府内,得知掳走周帆的可能是妖族,主座上的两人脸色瞬间阴沉如铁。

月娘紧握着那枚裂开的玉牌,指尖发白,神情恍惚。

“月娘莫怕,”周城主稳住心神,扶住妻子颤抖的肩,“那妖既有求于我们,暂时不会动帆儿。当务之急,是弄清对方究竟要什么。”

月娘却一把推开他,握着玉牌的手抖得厉害,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忘了他还在身边。

见她面对儿子的信物,流露出远超常理的恐慌,好像知晓对方是什么来头一般,周明朗狐疑地眯了眯眼。

“月娘,我知你过去不易,当初为活下去,做些不得已的事也情有可原。你告诉为夫拿了什么,大不了我们十倍还回去便是。”

“月娘?月娘!”

男人连唤数声不见回应,手上不由加重力道。

月娘肩头一颤,恍然回神,苍白的脸上挤出几分笑意:“周郎多虑了。妾身那时虽落魄,但终究是长老之女,怎会行窃?这怕是……与我救你的秘法有关。”

周明朗闻言神色骤变,仿若被触及了最深的禁忌。

当年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平凡修士,在一次夺宝中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之际,被月娘以独门秘法所救。

据她所言,她本是某个小宗门长老之女,因宗门招惹妖族惨遭灭门,父亲拼死将她送出,恰巧遇上了他。

月娘见二人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时心软,才出手相救。

她生得花容月貌,一颦一笑皆娇媚动人,偏偏性情温婉柔顺,似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周明朗虽相貌周正,但在修真界这等俊男美女云集之地,实在平凡无奇,加之资质普通,修为停滞不前,平日里根本入不了那些名门闺秀的眼。

因此,月娘的相救更显得弥足珍贵。顺理成章地,周明朗对她一见倾心。

后来听闻附近确实有个小门派被妖族所灭,他对月娘的身世更是深信不疑,心里愈发怜爱。

说来也怪,自二人互通心意后,他的修为一路攀升,从困于炼气期多年的普通修士,在一百年内一举结成金丹。

后来月娘有孕,二人便择了这处凡人城池安定下来。

城中拍卖场实为城主府产业,这些年来因常有奇珍异宝流出,吸引了不少过路修士,甚至有人专程慕名而来。

如今夫妻二人皆已修炼至金丹后期,府里还培养了一批金丹期的心腹护卫——这些人均是月娘昔日收养的孤儿,自幼长在府中,忠心不二——使得落霞城成为一方不容小觑的势力。

强龙难压地头蛇,大象也惧蚁群噬。

这也是二人修为不算顶尖,却能稳坐城主之位,且拍卖场始终无人敢闹事的主要原因。

……

九方巽天历经两次返祖,妖力是当今妖域当之无愧的顶峰,相当于人修的化神后期,神识轻松笼罩整座落霞城。

他本是做完“亏心事”后想探查当事人是否察觉,哪知还会有意外收获。

看来他那在宗门享有美誉的大师姐,并不似表面那般纯善。

九方巽天收回神识,眉宇间的阴郁一扫而空。听着檀奉灵房间断断续续传来的重物落地声,他甚至还溢出几声愉悦的低笑。

转念想到自己闹出的画像乌龙,他不禁庆幸删除得及时,没有给旁人传播的机会。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九方巽天所料。

那幅月下美人踏水图虽被他动用力量强行抹去,但在消散前引发了灵犀镜上前所未有的轰动。

即便无法保存影像,即便任何带有“月下”“赤足”“背影”等字眼的讨论都会神秘消失,“那位仙子”仍成了整个灵犀镜心照不宣的暗号。

越是禁忌,越是引人探寻。

修士们虽敬畏背后之人的高强手段,却压抑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

一时间,镜子里有了各种隐晦的讨论:

“不知是哪宗仙子?”

“慎言!帖子说没就没!”

檀奉灵只觉得今日灵犀镜震动得格外频繁。

她特意辟出一角布下隐匿阵法,将人丢进去。因涉及城主府派出的元婴修士,她不敢托大,阵法用的是极品灵石,又给俘虏喂下昏睡丹药。

待一切安排妥当,才终于腾出手来。

九方巽天探入灵犀镜的妖力,将又一个提及“水中仙”的帖子抹除。

可惜为时已晚。

那惊鸿一瞥的背影,如烙印般刻入无数修士脑海。

尤其是一位与檀奉灵极为相熟的人,前“十大仙子”排行第一的红尘劫主秦弄玉。

两人是曾一起偷泡过百草门药泉的交情,秦弄玉几乎立刻认出,那画中背影分明就是檀奉灵。

以好友那修炼成痴的性子,绝无可能自己上传这等画像,肯定是哪个登徒子暗中作祟。

秦弄玉本想将画面存证告知,谁知一眨眼,整幅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能如此暴力抹除灵犀镜上的内容,对方修为深不可测。

秦弄玉连续传讯都未得到回应,情急之下,开始了信息轰炸。

檀奉灵对此一无所知。

她刚要拿起灵犀镜,九方巽天便敲开了她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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