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奉灵在宫中寻了几日，始终不见临鹤与临淮的身影。宫人要么语焉不详，要么只说两位殿下事务繁忙。
她难免心下黯然，只当是三年前自己不告而别，兄弟二人仍在生气，故意躲着她。
回到府中，连晚膳都用得没精打采。
“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对着饭菜愁眉不展？可是厨子手艺退步了？”
抬头便见二哥檀烁斜倚门框，一身风尘尚未洗净，眉眼间是玩世不恭的洒脱。他与父兄的刚猛截然不同，更似母亲，俊逸出尘，通晓谋略经纬，打小就主意多，此刻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二哥！”檀奉灵惊喜起身，“你何时回来的？”
“方才到家。”檀烁走进来，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一听娘亲说我们家小檀花回京那日在城外大展神威，又听闻你今日心情不佳，特来瞧瞧。”
半点没提与好友游历途中，收到小妹归家的消息，当场就牵了匹马，一刻不停地赶回来。
见小妹闷闷不乐，他眼珠一转，便猜到了七八分，也不点破，只笑道：“整日闷在府里有何趣味？不若陪二哥出去走走，散散心？就我们兄妹二人，穿得便宜些，也免得被那些繁文缛节扰了兴致。”
檀奉灵正觉无趣憋闷，便由着二哥安排，换了身清爽的公子袍服一同出了门。
殊不知，他们前脚刚踏入酒楼，后脚两拨人马便已得了消息。
兄妹俩去的是京城最富盛名的酒楼，刚进门就撞见一女子被几个纨绔纠缠，檀奉灵认出这是昨日那李公子身边的小姑娘。
永嘉县主昨日赛马场上被檀奉灵当众压下风头，心中郁结，甩开侍卫侍女跑来买醉，醉得狠了，迷迷糊糊离开包厢，却在走廊被几个不开眼的拦住。
她眼神执拗，似半梦半醒，梦到哪句说哪句，一会呵斥“放肆”推开左右，一会嘴里嘟囔着：“……凭什么…都看她…”
檀奉灵眉头一蹙，虽觉麻烦，但无法坐视不理。她上前几步，格开那几人，冷声道：“滚。”
那几人见“他”气度不凡，一时摸不清底细，悻悻散去。
永嘉县主醉意朦胧地抬头，恰好对上“他”低垂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以及那扶住她的、看似清瘦却极稳的手臂。
酒意上头，加之昨日积郁的心事，她一时怔住，脸颊绯红，心跳如鼓。
“多、多谢公子……”她倚在檀奉灵臂弯，声音含混，眼波盈盈欲诉。
檀奉灵头皮发麻，只想尽快脱身，低声道：“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说罢便要拉着二哥离开。
谁知永嘉县主竟踉跄着追上来，一把扯住她的衣袖，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又热烈：“公子留步！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府上何处？我、我……”她话语直白得惊人。
檀奉灵顿感大事不妙，眼见四周目光汇聚，只得硬着头皮，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这位小姐，你醉了。我是檀奉灵，昨日你我见过。”
永嘉县主如遭雷击，愣在原地，痴痴看着眼前“公子”俊秀的眉眼，与记忆中那张讨厌又耀眼的脸缓缓重合……巨大的失落和羞窘霎时淹没了她，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怎、怎么是你……呜呜呜……”她一时承受不住这打击，软软地往地上滑去。
檀奉灵见她哭得伤心，又醉得站不稳，终究不忍，叹了口气，认命地伸手扶住她：“唉，我先扶你去包厢歇会儿吧。”
她半扶半抱着啜泣不止的永嘉县主往自己包厢去，没留意身后两道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视线。
隔壁包厢内，临鹤与临淮相对而立，气氛剑拔弩张。
两人皆收到消息赶来“偶遇”，冤家路窄撞个正着。彼此那点心思昭然若揭，互看不顺眼至极，偏生都想要檀奉灵隔壁的那间雅座。
“皇兄好雅兴。”临淮一身戎装未换，风尘仆仆，语带讥讽。
看着他这装模作样的“好大哥”，想起自己连日来事务缠身，不用猜都知道是谁从中作梗。
“不及皇弟消息灵通。”临鹤面色淡漠，喜怒不形于色。
瞥了眼这小子鼻孔朝天的欠揍样，心里思忖着怎么把人赶回北境。
“皇弟近日似乎火气过旺，莫非南境风沙磨砺，只磨了脾气，未修心性？”
“总好过有些人，终日藏于九重宫阙，心思算计比那曲径回廊更迂回曲折。”
“北境主帅无召回京，你不低调些便罢了，竟还敢光明正大出现？”
“我为何不敢？北境我自有安排，倒是你，自己胆小如鼠，还不许别人靠近，不如躲回你的安乐窝，别出来膈应人了。”临淮语气冲得很。
争执不下间，又恐动静太大反将她引来，最终只能各退一步，憋屈地共用一室，隔着竹帘缝隙，将楼下檀奉灵“英雄救美”、永嘉县主痴缠落泪、最后被她扶进包厢的全程看得一清二楚。
这酒楼包厢隔音寻常，隔壁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和檀奉灵无奈的安慰声隐约可闻。
临鹤面沉如水，指尖有节奏地叩着桌面。思及昨日赛马场上那些围着她、眼含倾慕的少年男女，眸色愈发幽深。
薄唇溢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防不胜防。”
一旁的临淮更是烦躁地灌了口冷茶，剑眉紧蹙，压低声音恨恨道：
“……哼，惺惺作态，掉两滴猫尿就能让人围着转，真是好本事。”
他想起南境三年浴血拼杀，多少次死里逃生，却只敢在梦中换得她半分软语关怀。这永嘉县主不过哭了几声，凭何能得她如此温柔相待？！
临鹤眼风都未扫过去，只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慎言。女儿家心思细腻，感物伤怀也是常情。只是……”他略一停顿，语调微凉，“过于沉溺情绪，乃至失态人前，徒惹非议，终究非淑女所为。矜持自重，方是立身之本。”
“立身之本？”临淮嗤笑一声，音量不自觉拔高了些，“兄长这套规矩道理，自己守着便罢！旁人率性而为，哭笑由心，碍着谁了？总比某些人整日端着架子，心里想的什么谁也不知道强！”
话到此处，还不甘心，又暗戳戳刺了句：“只怕太过冷寂，久了，也无人愿靠近，只剩一座孤山自赏，那才叫可怜！”
“率性也需有度。”临鹤指尖轻点桌面，语气虽从容依旧，但字字带着冰碴，“若因一己情绪便劳动他人，甚至引人侧目，岂非成了他人负累？智者当知克制，明分寸，识大体。”
“克制？分寸？”临淮几乎要拍桌子，声音又压又怒，“我看是有些人自己求而不得，酸气冲天，心里明明想得要命，脸上却还绷着张假面教训人！算计来算计去，活得像本账册！虚伪！”
“小弟，”临鹤终于侧过头，目光冷冽地睨向他，“注意你的言辞。无端躁怒，口不择言，与市井之徒何异？平白失了身份。”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虽未明指，但句句含沙射影，阴阳怪气，分明是针对隔壁那位正在垂泪的县主。
临鹤字字不离“规矩”、“分寸”、“自重”，仿佛多么通情达理，实则将永嘉贬得一无是处；临淮则句句暴躁，火药味十足，恨不得直接骂街，偏又拐着弯表达不满。
声音不大，刚好能透过不甚隔音的板壁模糊传来。
永嘉县主本就伤心欲绝，再听这隔壁两人一来一往，明里暗里都在讥讽自己“失态”、“成了负累”、“惹非议”，哭得更加厉害，肩膀不住颤抖。
檀奉灵本就因她哭泣而手足无措，听得隔壁这番指桑骂槐，心头火起。
她暗骂一句：一个装货，一个傲娇。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她最烦的两种人，全齐了。
眼看身旁永嘉县主眼圈更红，泪珠止不住得落，檀奉灵忍无可忍，对着墙壁脱口斥道：“隔壁的！嘴那么碎，是茶水堵不住你们的喉舌吗？？！人家姑娘哭得伤心，碍着你们什么事了？不爱听就把耳朵塞上！吵什么吵！”
话音一落，隔壁瞬间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反倒叫檀奉灵怔了一下。那几声争论……虽然压着嗓子，但怎么听着莫名耳熟？
她心下起疑，安抚性地拍了拍永嘉县主的肩，起身对二哥道：“我去去就回。”
旁观了一场好戏的檀烁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并未阻拦。
她走到隔壁包厢门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门——
只见临鹤与临淮两人正襟危坐于桌旁，一个面无表情地端着茶杯，眼神飘向窗外；一个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尖，像是上面开了花。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还真是他们！
檀奉灵看着这两个熟人，气得笑了：“哟，我就说哪来的闲人满口大道理，原来是二位殿下啊？真是好、兴、致！”
她心里五味杂陈，没想到自己便寻不见的两人，突然以这种方式见了面。
那口气还没顺过来，身后就被人轻推了一下，双脚迈进了包厢。
一回头，是二哥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他摇着折扇，脸上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笑容，凑近她耳边，用扇子半掩着，神态慵懒带笑：
“小檀花，火气别这么大嘛。来来来，二哥给你正式引见一下——”
他扇尖先指向临鹤，“这位，是当今圣上最为倚重的鹤殿下，监国理政，权势煊赫。”随即又转向临淮，“这位呢，是刚刚接管北境、战功彪炳的抚远大将军，圣眷正浓，风头无两。”
檀烁每说一句，檀奉灵脸上的表情就僵硬一分。
她看着临鹤那副波澜不惊、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模样，再看看临淮那虽然别开脸却难掩锐利与戾气的侧影……
一个监国理政，一个战功赫赫？
他们两个……竟然是她从小就知道，未来会掀起腥风血雨，一个会成为暴君，一个是他最锋利的刀，登基就灭了自家九族的——男主角？！
她脑中嗡嗡作响，想起十一年前冷宫里那两个瘦弱可怜、需要她庇护的“小猴子”，再对比眼前这两位气场强大、心思难测的年轻男人……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感淹没了她。
所以……她这些年绞尽脑汁想躲开的命运，想保护家人远离的灾祸源头，竟然一直就在她身边？她还傻乎乎地觉得他们可怜，还想保护他们？！
所以……当初临鹤能轻易压下她挑帘的手，是因为有“男主光环”加持，所以仅仅三年就能打过她？！
贼老天何其不公！！！
檀奉灵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指着两人的手指都有些发颤，神情满是难以置信的崩溃：“你……你们就是那俩……”
后面“男主”两个字她硬生生咽了回去，但脸上的震惊、愤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老天爷你在玩我吗”的绝望，已经说明了一切。
临鹤与临淮看着她骤然剧变的脸色，心头同时一沉。她这反应绝非久别重逢的惊喜，反而像是……倒了大霉？
他们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果然不肯原谅，那份对他们的排斥，更是半分未减，直白得令人心慌。
临鹤眸光暗沉，指骨微微蜷缩。
临淮则抬起头，想要解释什么：“灵宝，我……”
但檀奉灵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她后退一步，如同要远离什么瘟疫一般，转身一把拉住还在看戏的檀烁：“二哥！我们走！”
她现在急需冷静，急需重新评估这一切！这个世界简直太荒谬了！
临鹤：防男又防女
临淮：我都只能做梦，狐媚子敢让我老婆围着你转！！
二哥（嗑瓜子）（猛扇扇子）：打起来打起来！
灵宝（打量）：哪来的深闺怨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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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补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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