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树林,一队身披盔甲的彪形大汉正在休整。有人默默啃着干粮,有人仰头饮水,还有人倚树小憩。
但个个神情疲惫、风尘仆仆,胡子拉碴,看上去与逃荒流民无异,唯有一身玄铁黑甲彰显着他们的身份。
这是靖王的第五批亲卫,外出追捕期间,队伍会定期轮换,以免跟不上靖王的速度。
按说每个亲卫都是经过层层选拔,不该如此不济,但谁让他们王爷的作息太魔鬼了,吃喝都在马上,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时间长了铁打的人也撑不住,除了靖王自己。
然而小半年来毫不松懈,就算是靖王也逼近极限,他原本已打算休整,却在半月前接到京中密报:皇后娘娘醒了。
于是十天的回京路程,被硬生生压缩到五天。
即将抵达城门之际,靖王也就是临淮突然下令全军休整。他刮净胡须、整肃盔甲,闭目靠在树下,尽量敛起满身疲态。
“王爷,出事了!”一名亲卫悄然上前,低声急报。
临淮猝然睁眼,眼珠布满了红血丝,衬得整个人越发危险,像是汩汩冒泡的火山即将爆发。
他声线低哑醇厚,又带着金属质感的冷酷,漫不经心地启唇:
“说。”
那名亲卫只是去林中解手,却无意撞见几个在路边歇脚的行商压着声音议论。他本不欲多事,谁知听到他们胆大包天地谈起宫中之事——
“听说了吗?那位醒是醒了,可天天闹着要走呢!”
“那暴君岂能放人?直接软禁在鸾仪殿了……说是养病,实则是囚禁啊。”
“如今到处都在传,这接连大旱,就是妖后苏醒所致……天降灾殃,国之不祥啊!”
此人是这批人里颇得临淮信任的一个,可无人知晓,他其实是国师早年安插在临淮身边的暗棋。
待将以上对话如实禀明,那亲卫偷眼打量临淮的反应,试探着说:“娘娘既如此不待见陛下,还屡次设法逃出宫去,莫非是想来寻王爷您?依属下看,她心悦的人,分明就是王爷啊!”
见临淮神色愈沉,便趁机俯身低语:“王爷,昔日娘娘长睡不醒,居后位也罢、居别院也罢,于您并无不同。可如今她既已醒来……皇后,终究是皇帝明媒正娶的正宫。”
他稍顿,语气更缓,却字字挑动人的神经:“您征战沙场、舍生忘死,可到头来,莫说相见,只怕连远远望她一眼……都是僭越。”
临淮指节攥紧,亲卫心头一喜,再度低声续道:“在世人眼中,您永远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外人’。可若您坐上龙椅——”他话音陡然一厉,似诱似逼,“那皇后自然……该是属于陛下的。”
“的”字犹在耳畔,剑光骤起!
临淮反手抽剑,寒锋掠过,那人喉间鲜血喷溅,当场倒地。
“原地待命!”
撂下这句命令,临淮看也未看尸首,勒马转身,眼中煞气如凝实质。他纵马疾驰,直奔京城,一路无人敢阻。
宫门近在眼前,他仍毫不减速,提剑策马,破门直入!
御林军欲上前阻拦,被守在殿外的进安喝退。
进安恭敬地躬身行礼:
“靖王殿下,陛下已在殿内等候多时。”
临淮高坐马背,目光穿过那绵延无尽的汉白玉阶,落向高处巍峨矗立的殿宇,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他倒是消息灵通。”
话毕翻身下马,手握剑柄,大步走向那紧闭的金銮殿门,猛地一脚踹开。
进安立于一侧,欲言又止。
得知靖王回京那日,自皇后醒来便琴瑟和鸣的帝后罕见地闹了矛盾。好巧不巧,这消息偏生是夫妻俩圆房的第二日传来的,陛下也不知说了什么,当天晚上就吃了闭门羹。
所幸他们陛下并未放弃,凭着坚持不懈的毅力叩开了房门。进安守在外面,依稀听见内里几声低吵,末了渐化作床榻轻摇的声响。
帝后从那晚起,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们这些自皇子时期便随侍在侧的老人,都觉陛下苦尽甘来,终得圆满。
如今靖王携剑闯入,气势汹汹,只盼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莫要生变才好。
这么想着,他识趣地关上了殿门,毕竟里头三位的热闹,可不是旁人能围观的。
……
大殿之内,那位令朝野忌惮的帝王正旁若无人地将皇后揽在怀中。而被世人非议为“妖后”的女子,却冷着一张色若春晓的姣好面容,侧首望向骤然洞开的殿门。
见到来人,她神情未改,只淡声道:“你来了。”
临淮激动得眼眶发红,情难自禁地上前两步,急声道:“灵宝,我来救你。”
他蓦地举剑直指临鹤:“哥,你曾说这江山你我共分。那这皇位我来坐也是一样吧?横竖你只会拖累她的名声。”
檀奉灵脸上并无喜色,倒是掀起眼皮正儿八经地瞧了瞧他,还未开口,便被身侧人收紧的手臂扰乱了注意。
临鹤的手臂青筋凸起,紧紧箍住她的腰,目光阴鸷地盯向那张与自己越发相似的脸。双生之间微妙的感应,让他清晰察觉到对方翻腾的情绪。
他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表情平静得仿佛不是被利剑所指,而是在与久别重逢的兄弟闲谈:
“小淮,朕的皇后……好看么?”
他瞥过弟弟瞬间攥紧剑柄的手,神态悠然:“这皇位,朕还没坐够,暂时不想让。”
“少废话!我不杀你,你自己滚下来!”
临鹤微微眯起长眸。啧,这狼崽子真是长大了,竟敢这般对他说话。
他舔了舔发痒的尖牙,忽地将脸埋进皇后颈窝片刻,再抬头时,轻吻过她冷若冰霜的侧脸。
“临准,若我说,我不止愿与你共分天下,还愿与你…共享皇后呢?
语毕,等不及似的,男人捏住怀中人小巧的下颌,转过她的脸,痴迷地吻上那双微肿的软唇。
“你、说、什、么——!”
临淮咬牙切齿,眼珠紧紧盯着那张被撬开的粉嫩的唇瓣、被勾出的软乎乎的舌尖。她唇角溢着晶莹,眼睫潮湿、眼尾晕红,如同一枝被雨露浸透的绯樱,娇艳欲滴,勾魂夺魄。
两人吻得忘情又动情,作为唯一的旁观者,临淮一双凤眸视力极佳,没有放过任何细节,以至于喉咙干渴、裤子绷紧,恨不能以身替之。
他陡然反应过来,阔步登上须弥座,长剑直抵双生兄长的颈侧,刃锋没轻没重地压出一道血痕。
“放开她!”
临鹤缓缓离开檀奉灵的唇。
血珠自他颈间滑落,他却浑不在意,只随意抹去一点血色,轻轻涂在她微张的唇瓣上。
深沉寡情的帝王此刻眸光溺人,竟还含笑低语:“瞧卿卿嘴唇都干了……定是渴了。乖,待回去后,夫君好好替你解渴。”
他前言不搭后语,全然不顾眼前破防失控的临淮。
后者眉峰紧蹙,剑尖又进一分,厉声喝道:“闭嘴!”——无论是话中之意,还是那一声“夫君”,都令他极度不适。
“你想死吗?我让你放开她!”
他一手持剑威逼,另一手就要夺人,终于意识到临鹤根本听不进人话。
临鹤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眸色骤然转冷,语气阴鸷:“是你想她死吧?要么与我共享,要么就别碰她。”
他将人护得更紧,几乎嵌进自己怀中,迎向临淮凶狠的目光,唇角却缓缓扬起:
“她服了连心蛊……离不开我。”
连心蛊是澜岳皇室秘蛊,凡是服下子母蛊的二人不可分离,同生共死。
“咣当”一声,重剑应声落地。寂静如潮水般吞没了整座大殿。
临鹤托着檀奉灵轻轻一转,让她面对面跨坐在自己腿上。他仰起头,迎上她带着嗔意的眸子,眨了眨眼,无声地做出口型:“放心”。
旋即像是患了肌肤饥渴症,一刻也离不开她的温度,转眼又低头舔/吻她颈间斑驳的红痕。
临鹤慵懒地眯起双眼,望向不远处目眦欲裂的临淮。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只不过二人位置颠倒,临鹤成了那个与她紧密相依、从容炫耀的人。
良久,殿内响起一道沙哑而艰难的声音:
“……我答应你共、一起。”
这句话仿佛抽空了临淮所有力气,宽阔的肩膀垂下,昏暗的光影落在他挺拔却寂寥的脊背上,恰如他晦暗沉郁的心绪。
青年侧过身去,不敢再看,极力压制住心底那抹不必与兄长你死我活的庆幸。
临鹤静默一瞬,大笑起来,笑声低哑,在空寂的大殿中回荡,透着阴谋得逞的得意,却又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涩意。
他温柔地抚过檀奉灵的长发,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卿卿,双生子是不是很奇妙?他与我……本就如同一人,没什么不同。”
檀奉凝望着他湿润的眼眸,心头一软,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临鹤瞥了一眼如石雕般僵立、不敢回望的临淮,鼓励般地吻了吻她的唇角,安抚地笑了笑,仿佛在说:我没事,继续。
檀奉灵深吸一口气,神色倏然转变。她代入上一次听闻临淮妥协时,自己心中那股绝望与悲愤,渐渐沉浸。
被帝王囚禁的皇后,低眸对上那个男人粘稠而占有欲十足的视线,又望向一旁刻意回避的临淮。
鲜血染红的唇极慢、极缓的弯起个极小的弧度,这弧度逐渐变大,直到嗤笑出声。
那笑声里尽是怜悯、冷漠与嘲弄。
天下百姓因他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而这些所谓的王公贵族却只知争权夺利、沉溺私欲。被世人奉为君王之人,暴虐无道,满心唯有纵情享乐。
何等腐朽的王朝!何等自私的人皇!她怎能不笑?她为何不笑!
她笑得畅快,笑得讽刺,笑得筋疲力尽。
在皇帝欣喜若狂、将军试图上前之际,檀奉灵眼神冰冷地扫视着这两个要成为天下共主的禽兽,神情愈发寒冽刺人。
她一字一顿,清晰而决绝地宣告:
“我宁死,也不叫你们如愿!”
声音铿锵震耳,门外的进安一个激灵,心下暗叫不好,强作镇定挥退了当值的宫人。
临鹤似是被她强硬反抗的态度激怒,柔情蜜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低沉而狠厉的回应:“好,那便看看……朕与淮弟究竟能不能如愿!”
“嘭——!”
后殿门被大力摔上。两串脚步声一深一浅、同样急促地远去,太和殿陷入一片死寂。
进安捂住狂跳的心口,一路小跑赶往中和殿候命,沿途厉声叮嘱所有宫人不得妄议一字。
尚未走近,便听见殿内传来器物碎裂的声响。越靠近,越是清楚地听到皇后断断续续的哭声,时而高亢时而呜咽,其间还夹杂着两个男人轮番低哄的嗓音。
进安被这骇人的发现震得肝胆俱裂,旋即阴沉下脸,飞速回想今日还有谁目睹此事。
此等违背伦常的宫闱秘闻,绝不能有半分泄露!
天光微亮,进安站在门外已打了两次盹,送进去三次膳食、唤了七次热水,殿内的动静方才渐渐平息。
幸而今日休沐,无需早朝。
否则……那些言官又不知要如何编派皇后娘娘。
中和殿内的地屏宝座上铺设华贵,虽比寻常座椅略长,却到底不算宽敞,更非休憩之所。陛下与靖王疼惜皇后,多半会让她卧于其上,可那终究不是床榻,又怎可能舒适?
进安暗暗叹息,只恐娘娘事后会更加恼怒。陛下本握着一手好牌,怎就偏走到如今这般局面?
正胡乱思忖间,殿门“吱呀”开了个小缝,临鹤压低声线吩咐:
“备辇。”
“让御膳房温着的那碗冰糖燕窝羹送去鸾仪殿,别惊动外头当值的人。”
话音里带着几分餍足,门缝里漏进的明黄衣角晃了晃,又很快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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