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总是去巷口的“老林书店”帮忙
九月的雨总来得猝不及防，午后还晴着的天，转眼就被乌云压得低低的，豆大的雨点砸在“老林书店”的玻璃窗上，溅出细碎的水花。沈知夏坐在靠窗的矮凳上，手里捏着一块半干的抹布，正小心翼翼地擦拭一本泛黄的《诗经》，书页间夹着的干枯枫叶，是去年秋天林伯捡来夹进去的。
“知夏，帮我把最上面那箱线装书拿下来呗？”林伯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带着点苍老的沙哑。他正戴着老花镜，费力地整理账本，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慢慢挪动——自从去年冬天眼睛出了问题，他看东西就越来越费劲，若不是沈知夏每天来帮忙，这书店恐怕早就关了。
沈知夏应了声，起身搬来木梯。梯子有些年头了，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声响，他扶着梯杆慢慢往上爬，刚够到箱子的一角，就听见门口的铜铃“叮铃”响了。雨幕里，一个黑色身影撑着伞跑进来，伞面上的水珠顺着伞沿往下滴，在青石板地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陆曜？”沈知夏从梯子上往下看，陆曜正收起伞，牛仔外套的肩膀处湿了一片，头发梢还滴着水。他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声音带着点喘：“张婶家刚煮的玉米，给你和林伯带了两个。”
林伯笑着抬起头：“你这孩子，下雨天还跑过来，快坐会儿，我给你倒杯热水。”
陆曜摆摆手，把塑料袋放在柜台上，径直走到梯子旁，伸手扶住梯杆：“小心点，这梯子不稳。”他抬头看沈知夏，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落在睫毛上，让他那双总是带点张扬的眼睛，多了几分柔和。
沈知夏嗯了声，伸手把箱子抱下来。陆曜伸手接过，箱子比看起来重，他胳膊微微用力，才稳稳放在地上。“这里面装的什么？这么沉。”他蹲下来，好奇地掀开箱盖，里面整齐地码着十几本线装书，封面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透着岁月的厚重。
“是林伯年轻时收的旧书，”沈知夏也蹲下来，指尖轻轻拂过书脊，“林伯说，这些书比我年纪都大。”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我外婆以前也有个箱子，里面全是她的旧书，有几本跟这个差不多，可惜……”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指尖的动作也顿了下来。陆曜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眶红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肩膀微微发颤。
陆曜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上次帮沈知夏搬书时，看到的那本《边城》——扉页上“外婆赠知夏”的字迹，娟秀又温暖。他知道沈知夏是因为外婆去世，才从原来的学校转来这里，住进外婆留下的老房子。可他从来没提过这些，他总觉得，沈知夏看起来那么安静，心里藏着的事，不该随便被人戳破。
“我外婆走的时候，也是秋天，”沈知夏的声音很轻，像被雨打湿的羽毛，“她走的前一天，还跟我说，等天凉了，就陪我去巷尾的银杏树下捡叶子，夹在书里当书签。”他抬手抹了抹眼睛，却没忍住，眼泪还是掉了下来，砸在泛黄的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可她没等到天凉，也没等到我陪她去捡叶子。”
陆曜看着他掉眼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从来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以前跟朋友吵架，都是拳头解决问题；遇到不开心的事，也是闷在心里，要么去打球，要么去骑摩托车，风一吹，就什么都忘了。可现在，面对沈知夏的眼泪，他那些办法都不管用了。
他犹豫了半天，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知夏的后背。动作很轻，带着点笨拙，像怕碰碎什么易碎的东西。“别哭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甚至带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以后我陪你去捡叶子，巷尾的银杏树，还有操场旁的梧桐树，你想捡多少，我就陪你捡多少。”
沈知夏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他看着陆曜，对方的肩膀还湿着，头发梢的水珠滴在衣领上，却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仿佛刚才说的不是随口的安慰，而是郑重的承诺。他心里忽然暖暖的，鼻子却更酸了，眼泪掉得更凶。
陆曜慌了，伸手想帮他擦眼泪，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他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橘子糖，剥开糖纸，递到沈知夏面前：“吃颗糖吧，甜的，吃了就不难过了。”
沈知夏看着那颗橘色的糖，心里的委屈好像被这颗糖的甜味冲淡了些。他接过糖，放进嘴里，橘子的甜意慢慢在舌尖散开，带着点暖意，从喉咙一直甜到心里。他吸了吸鼻子，小声说：“谢谢。”
陆曜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谢什么，以后你要是想外婆了，就跟我说，我陪你说话，或者陪你去外婆的老房子看看。”
就在这时，门口的铜铃又响了。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脸色不太好看。他扫了一眼店里，目光落在沈知夏身上时，眉头皱得更紧了：“知夏，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在家复习功课吗？”
沈知夏看到男人，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站起来，小声说：“舅舅，我……我帮林伯整理书。”
这个男人是沈知夏的舅舅，外婆去世后，他就成了沈知夏的监护人。舅舅对沈知夏很好，却也很严格，尤其是在学习上，总希望他能考上好大学，以后有个好前程。在他眼里，沈知夏就该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学习，不该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舅舅的目光落在陆曜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牛仔外套湿了大半，头发乱糟糟的，手腕上还戴着一串银色的链子，怎么看都不像个好学生。他的脸色更沉了，语气也冷了下来：“你就是陆曜？”
陆曜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是。”
“我听说你总跟知夏待在一起？”舅舅往前走了两步，挡在沈知夏面前，像在护着什么宝贝，“知夏马上就要升高三了，耽误不起，你要是想玩，别拉着他一起，免得连累他。”
陆曜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却没说话。他知道舅舅说的“连累”是什么意思——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成绩不好、整天打架斗殴的“坏学生”，跟他走得近，就是“学坏”。以前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可现在，这话从沈知夏舅舅嘴里说出来，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又疼又闷。
“舅舅，你别说了！”沈知夏急了，他想拉舅舅的胳膊，却被舅舅甩开了。
舅舅看着沈知夏，语气软了些，却还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知夏，跟我回家，以后别再来这种地方，也别跟他来往了。”他说着，就拉着沈知夏的胳膊，往门口走。
沈知夏回头看陆曜，眼神里满是着急和歉意，却被舅舅拉着，一步一步走出了书店。陆曜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手里还捏着刚才给沈知夏剥糖剩下的糖纸，橘色的糖纸被他捏得皱巴巴的，像他此刻的心情。
林伯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陆曜的肩膀：“别往心里去，他舅舅也是为了知夏好，就是话说得重了点。”
陆曜勉强笑了笑，没说话。他走到柜台前，拿起那袋还没开封的玉米，递给林伯：“林伯，玉米您留着吃吧，我先走了。”
他拿起伞，转身走出书店。雨水还在下，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在敲打着他的心脏。他走在空无一人的旧巷里，肩膀上的湿意越来越重，心里却比身上更冷。他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几颗橘子糖，是早上特意从家里带的，想分给沈知夏，现在却只能攥在手里，慢慢变凉。
接下来的几天，沈知夏没去学校，也没去书店。陆曜每天放学都会绕到书店，帮林伯整理书，却总是下意识地往门口看，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每次都失望，门口的铜铃响了一次又一次，进来的却不是沈知夏。
第三天下午，陆曜正在帮林伯粘补一本被撕坏的旧书，手指沾着胶水，黏糊糊的。林伯忽然开口：“知夏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说他舅舅不让他来，还让他在家补课。”
陆曜粘书的动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他……没说别的？”
“没说别的，就是问你有没有来。”林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心疼，“你要是想他，就去看看他，他外婆的老房子就在巷尾，你知道地方的。”
陆曜摇了摇头，把粘好的书放在书架上：“不了，他舅舅不让他跟我来往，我要是去了，他又该挨骂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橘子糖，放在沈知夏平时常坐的矮凳上，“林伯，要是他来了，您把这个给他，就说……就说我路过，顺便放的。”
说完，他拿起书包，转身走出了书店。门口的铜铃响了一声，又恢复了安静。矮凳上的橘子糖，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橘色的光，像一颗被遗落的心事，安静地躺在那里，等着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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