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的旧巷，空气里飘着泥土和梧桐叶混合的清甜味。沈知夏蹲在自家老院的墙根下，手里攥着一把刚从巷尾银杏树上捡的青叶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叶片边缘——这是他被舅舅禁足的第七天，也是他第七次偷偷扒着门缝，往巷口的方向望。
舅舅这几天把他看得很紧，早上送他去学校，晚上接他回家，连课间十分钟都要发消息确认他有没有“乱跑”。沈知夏知道舅舅是为他好，可每次想起那天在书店里，陆曜站在雨幕里的样子，想起舅舅说的那些话，他心里就像堵了一团湿棉花，又闷又疼。
他试着给陆曜发过消息，问他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去书店帮忙，可消息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音。他也偷偷去过书店门口，隔着玻璃窗往里看，只看到林伯一个人在整理书架，陆曜常坐的那个矮凳空着，阳光落在上面，显得格外冷清。
“知夏，出来吃饭了。”屋里传来舅舅的声音，带着点疲惫。这几天舅舅好像也累了，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疾言厉色，只是偶尔会叹着气说“我都是为了你好”。
沈知夏应了声，把青叶子小心翼翼地夹进课本里，起身走进屋。饭桌上摆着两菜一汤，都是他爱吃的，可他没什么胃口，扒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舅舅放下碗，看着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沈知夏摇了摇头，小声说：“舅舅，陆曜不是坏人，他很好的，他会帮林伯整理书，会帮低年级的同学出头，还会……”
“我知道他不是坏人。”舅舅打断他，语气软了下来，“那天是我话说重了，可你马上就要升高三了，学习最重要，我怕你跟他走得太近，分心。”
“不会的，”沈知夏抬起头，眼神很认真，“陆曜会帮我复习数学，我也会帮他整理笔记，我们在一起不会分心的。”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些，“而且，他一个人住，没人给他做饭，没人陪他说话，我要是不跟他来往，他就更孤单了。”
舅舅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罢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吃完饭你想去哪儿就去吧，别太晚回来。”
沈知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谢谢舅舅！”他拿起筷子，飞快地扒完碗里的饭，放下碗就往门口跑，连外套都忘了穿。
“慢点跑，注意安全！”舅舅在后面喊，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却又藏着一丝纵容。
沈知夏一路跑到巷口的“老林书店”，门口的铜铃“叮铃”响了一声，他喘着气往里看，一眼就看到了蹲在书架旁的陆曜。
陆曜正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瓶胶水，小心翼翼地粘补一本被撕坏的旧书。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T恤，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处那道浅疤——沈知夏记得，这道疤是上次帮林伯搬书时，被书架划到的。他的头发比上次长了些，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部分眼睛，侧脸的线条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比平时柔和了些。
沈知夏站在门口，心里又酸又暖，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陆曜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粘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慢慢转过头。看到沈知夏时，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手里的胶水差点掉在地上。
“你……”陆曜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把胶水放在书架上，指尖还沾着白色的胶渍，“你怎么来了？”
沈知夏往前走了两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保温桶，递到他面前：“我给你煮了糖水，银耳莲子的，你尝尝。”他的声音有点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舅舅不让我来的这几天，我每天都煮，想给你送来，可一直没机会。”
陆曜看着那个保温桶，是粉色的，上面印着一只小兔子，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款式——大概是沈知夏外婆留下的。他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接过保温桶，指尖碰到沈知夏的手，两人都愣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
“林伯呢？”沈知夏环顾了一下书店，没看到林伯的身影，心里有点慌。
“林伯去巷口买东西了，让我先看着店。”陆曜打开保温桶，一股清甜的香气飘了出来，里面的银耳莲子煮得软糯，还放了几颗红枣，看起来就很暖。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散开，带着点温热，从喉咙一直暖到心里。
“好喝吗？”沈知夏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期待。
陆曜点了点头，又舀了一勺，含糊地说：“好喝，比张婶煮的甜汤还好喝。”
沈知夏笑了，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像雨后初晴的太阳，一下子照亮了整个书店。陆曜看着他的笑，心里那点因为被误解而产生的委屈，好像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对不起，”沈知夏忽然开口，声音低了些，“那天舅舅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太担心我了。”
陆曜舀糖水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沈知夏的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还在替别人道歉的小猫。他心里忽然有点疼，放下保温桶，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颗皱巴巴的橘子糖，递到沈知夏面前。
“我没往心里去，”陆曜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这颗糖，我一直留着，想等你来给你，结果放了好几天，糖纸都皱了。”
沈知夏看着那颗橘子糖，糖纸是橘色的，因为被攥了太久，边缘都卷了起来，甚至能看到一点被汗水浸湿的痕迹。他伸手接过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橘子的甜意慢慢在舌尖散开，带着点淡淡的暖意，和他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其实我给你发过消息，”沈知夏含着糖，声音有点含糊，“问你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去书店，可你没回我。”
陆曜愣了一下，摸了摸口袋，掏出手机——屏幕碎了一道裂痕，是上次骑摩托车时不小心摔的，后来就一直没修好，只能接打电话，收不到消息。“我手机坏了，收不到消息，”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你不想理我了，所以这几天都没敢去学校找你。”
“我怎么会不想理你，”沈知夏急了，眼睛更红了，“我每天都在想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再也不跟我说话了。”
陆曜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没生气，也不会不跟你说话。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不跟你说话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我上次说的，以后你想外婆了，我陪你去捡叶子；你想喝糖水了，我陪你煮；你要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我就陪你在书店里看书，看多久都可以。”
沈知夏看着他，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却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心里太暖了。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抱了抱陆曜的胳膊，声音带着点哽咽：“陆曜，你真好。”
陆曜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下来。他能感觉到沈知夏的头靠在自己的胳膊上，软软的，带着点温热的气息。他的心跳忽然变快了，像揣了一只兔子，在胸腔里“咚咚”地跳。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沈知夏的后背，动作很轻，带着点笨拙的温柔。
就在这时，门口的铜铃又响了，林伯提着一个塑料袋走进来，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人，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你们俩啊，终于和好了？我还以为要等多久呢。”
沈知夏慌忙松开陆曜的胳膊，耳尖瞬间红了，低头抠着手指，不敢看林伯。陆曜也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把保温桶往身后藏了藏，却还是被林伯看到了。
“这不是我那个旧保温桶吗？”林伯笑着说，“知夏煮的甜汤肯定好喝，陆曜，你可别一个人喝完了，给我留点。”
陆曜连忙点头：“林伯，您快坐，我给您盛一碗。”
书店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林伯坐在柜台后，喝着沈知夏煮的糖水，絮絮叨叨地说着巷里的趣事；沈知夏蹲在书架旁，整理着刚到的新书；陆曜坐在他旁边，帮他递书，偶尔会偷偷看他一眼，嘴角带着藏不住的笑。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满是墨香的旧书上，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书架的缝隙里。沈知夏拿起一本刚整理好的书，抬头看向陆曜，陆曜正好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沈知夏知道，不管以后会遇到什么，只要有陆曜在，有这家书店在，有这颗带着暖意的橘子糖在，他就不会再觉得孤单了。而那些曾经的误会和委屈，都成了让彼此更珍惜的印记，像旧书里的书签，夹在时光的缝隙里，温柔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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