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华剧院今夜灯火通明。
水晶吊灯将门厅映照得金碧辉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上海滩的名流显贵们汇聚于此,等待着名角登场。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和一种浮华的喧嚣。
三楼,视野最佳的贵宾包厢却异常安静,与楼下的热闹隔绝。
航运大亨的独子赵公子正志得意满地搂着当红电影明星白蝶的细腰,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家新到的货轮。白蝶依偎着他,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甜美笑容,眼底却藏
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与倦怠。
包厢门外,两名穿着黑色西装、耳挂通讯线的德籍保镖像铁塔般矗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过往人流。
走廊尽头,还有两人值守。安保堪称滴水不漏。
剧院后台,一片忙乱。
柳泗穿着一身臃肿的藏青色戏班杂役服,正低头搬运一个沉重的道具箱。
他脸上沾了些许油彩,额发垂下,遮住了部分眉眼,显得普通而不起眼。
他动作麻利地将箱子搬到指定位置,目光却似无意地扫过整个后台的布局——通道、出入口、堆放的杂物、悬吊的布景。
以及,那个通往三楼包厢区域的、通常锁闭的狭窄楼梯。
一名管事的匆匆走过,对他吆喝:“那个谁!去把‘贵妃醉酒’那场要用的酒具送到三楼赵公子包厢去!手脚利索点!”
“是。”
柳泗应声,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怯懦。
他端起早已备好的红木托盘,上面放着鎏金酒壶和夜光杯,垂首走向那条狭窄楼梯。看守楼梯口的保镖审视地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瞥他托盘上的酒具,挥挥手放行。
楼梯昏暗,脚步声被厚地毯吸走。
柳泗脸上的怯懦和卑微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他推开通道门,进入三楼走廊。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包厢隐约传来的戏曲锣鼓声。赵公子包厢门口的两名保镖立刻注意到他,目光如炬。
柳泗微微躬身,托盘前的酒具恰到好处地遮挡了他袖口的动作。
“赵公子点的酒。”他声音平稳。
一名保镖上前一步,准备例行检查。
就在保镖伸手欲掀开托盘上覆盖的红绸的刹那——
寒光乍现!
柳泗手腕一抖,那柄薄如柳叶的刀片不知何时已滑入指尖,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划过保镖的喉管。
鲜血尚未喷溅,柳泗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探出,扣住另一名拔枪保镖的手腕,猛地一拧!
“咔嚓!”
骨裂声清脆响起!同时他指尖刀片回旋,没入对方心口!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名保镖甚至来不及发出警报和尖叫,便已颓然倒地。
柳泗看也未看地上的尸体,顺手捞起即将落地的托盘,酒具纹丝未动。
他推开包厢厚重的门,闪身而入。
包厢内,赵公子正试图将酒杯凑到白蝶唇边,闻声不悦地回头:“谁让你进…”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瞳孔里倒映出一个穿着杂役服的、面容苍白漂亮的年轻人,以及年轻人手中那柄突兀的、装了消音器的勃朗宁手枪。
白蝶的尖叫声被硬生生掐灭在喉咙里,化为惊恐的抽气。
“你…”赵公子脸色煞白,酒杯跌落在地毯上,洇开一片暗红。
柳泗没有说话,眼神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
扣动扳机。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
赵公子额间绽开一点红,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向后栽倒。
白蝶浑身颤抖,美丽的脸上满是泪水和飞血,张嘴欲呼——
第二颗子弹毫无迟疑地没入她的眉心。
她软软地瘫倒在丝绒座椅上,眼底的惊恐永远定格。
包厢外,脚步声和呼喝声骤然逼近,走廊尽头的保镖听到了些许异动。
柳泗看也没看两具尸体,迅速退至窗边。他推开窗户,夜风裹挟着雨丝涌入。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和尖锐的哨声——巡捕房的人竟来得如此之快!
他毫不犹豫地翻出窗外,单手抓住窗沿,身体悬空。下方是剧院的后巷,黑暗且堆满杂物。
脚步声已冲至包厢门口!
柳泗松手,身体下坠的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抛出飞虎爪,精准勾住下方一层的窗台栏杆,缓冲了下坠之势,随即轻巧落地,无声无息。
他迅速收起工具,脱下沾血的外衫,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一套体面西装,将帽子压低,快步走向巷口,
仿佛只是一位恰巧路过的绅士。
然而,巷口已被闻讯赶来的巡捕和士兵封锁!火把和手电的光柱胡乱晃动。
“封锁所有出口!一个人都不准放走!”
柳泗脚步一顿,身形悄然后缩,重新隐入阴影。他目光快速扫视,寻找着其他撤离路线。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充满威压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一辆黑色的斯蒂庞克轿车在巷口停下,车前灯刺目的光柱穿透雨幕,照亮了混乱的场面。
副官率先下车,拉开后座车门。
军靴落地,踩在积水的地面上。
穆聿息披着军大氅,走下车。
他并未看那些慌乱失措的巡捕,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昏暗的巷道,最终,定格在柳泗藏身的那片阴影区域。
雨丝在他帽檐和肩章上跳跃闪烁。
他抬起手,指向那片阴影。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夜,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里。”
“搜。”
冰冷的雨丝,混杂着巷子里垃圾**的酸馊气,钻进鼻腔。
火把和手电的光柱在湿漉漉的墙壁上晃动,切割出明暗交错、扭曲不安的图案。
士兵皮靴踏过积水的声音杂乱而紧迫,越来越近。
柳泗背贴着冰冷粗糙的砖墙,呼吸压得极低,几乎不存在。
阴影完美地包裹住他,将他化为墙体的一部分。
穆聿息。
他竟然亲自来了。
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柳泗的指尖无声地触碰到藏在西装内袋的冰冷金属。
硬物硌着肋骨,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袖口里,那枚薄如蝉翼的刀片也已就位。
硬闯,成功率不足一成。外面包围的士兵数量远超预期,火力绝非他一人能抗衡。更何况,还有一个洞察力可怕得不像人的穆聿息在巷口坐镇。
伪装?
他此刻衣着体面,与这脏污的后巷格格不入,任何说辞在穆聿息那双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光线扫过他藏身的角落边缘,一名士兵探头望来。
“这边没有!”士兵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句,转身又奔向别处。
短暂的间隙。
柳泗瞳孔微缩,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如同失去支撑般顺着墙壁软软滑倒,同时飞快地抓了一把墙角的湿泥和污秽,胡乱抹在脸上、头发上、昂贵的西装外套上。
他蜷缩起来,双臂抱住自己,头深深埋下,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像一个被突如其来的枪战和封锁吓破了胆、慌不择路躲藏起来的体面人,此刻正濒临崩溃。
完美的表演。
连呼吸的频率都透着惊魂未定的紊乱。
又一队士兵跑过,手电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喂!什么人?!”厉声的呵斥。
柳泗像是被吓到了极致,猛地一颤,抬起头,脸上湿泥和泪水混作一团,狼狈不堪,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惊惧与茫然,在强光刺激下脆弱地眯起。
“我…我…”
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剧烈的颤音,“别杀我…我只是路过…听到枪声…我…”
他语无伦次,身体缩得更紧,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士兵皱紧眉头,显然将他当成了倒霉的富家公子哥,语气不耐烦地驱赶:“起来!这里不准躲藏!到那边去接受检查!”
手电光移开,照向别处。
柳泗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颤巍巍地试图撑起身子,却又因为“腿软”而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
就在他低着头,准备顺势混入被驱赶的人群时——
一道身影,挡住了他前方的光。
无声无息,却带着山岳般的压迫感。
锃亮的军靴踩在污水里,军裤笔挺,墨绿色的大氅下摆沾着湿气,沉重而冰冷。
柳泗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能看到对方靴子上精细的皮革纹路和溅上的泥点。
周围的嘈杂似乎瞬间远去。
冰冷的、审视的目光落在他头顶,如同实质,缓慢地、一寸寸地刮过他的皮肤。
柳泗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但身体表现出来的颤抖却更加剧烈,甚至发出了细微的、牙齿磕碰的声响。
极致的恐惧,演的无可挑剔。
时间仿佛被拉长。雨滴落下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
穆聿息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地解剖着眼前这个“受惊过度”的年轻男人。
过于漂亮的脸,即使被污秽掩盖,那骨相也难掩精致。
颤抖的幅度,呼吸的频率,呜咽的音色…一切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完美得…令人起疑。
穆聿息的视线,最终落在他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沾满了泥污,看不出原本肤色。
那双手颤抖着,似乎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穆聿息的目光在那双手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指尖,朝着柳泗低垂的脸颊伸去。
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
仿佛要拭去那碍眼的污泥,看清其下真正的模样。
柳泗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到了极致!袖中的刀片几乎要滑出!
大脑疯狂计算着所有可能的选择和后果——格挡?后退?还是…任由其触碰?
任何异常的反应,都是自曝!
电光火石间,他选择了最符合“角色”的反应——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惊吓到,猛地向后一缩,身体失去平衡,彻底跌坐在冰冷的污水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抬起的手臂慌乱地挡在脸前,袖口顺势遮住了双手。
动作狼狈又自然,完美地避开了触碰,也掩盖了可能暴露的细节。
他抬起眼,透过手臂的缝隙,看向穆聿息。
惊惧、茫然、还有一丝被冒犯的屈辱,所有情绪在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里混杂,逼真至极。
穆聿息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垂眸看着跌坐在泥水里的柳泗,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玩味。
像是一只发现了有趣猎物的猛兽,并不急于扑杀,而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对方的垂死表演。
旁边的副官上前一步:“少帅,这人…”
穆聿息收回手,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带下去,核实身份。”
“是!”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粗鲁地将柳泗从地上拽起来。
柳泗没有丝毫反抗,任由他们架着,双腿“虚软”得几乎无法站立,脸上依旧是惊魂未定的苍白和污糟,被动地拖着走向巷口集中排查人群的地方。
经过穆聿息身边时,他低垂着头,感受到那道目光依旧如影随形地钉在自己背上。
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内里。
直到被士兵推搡着汇入那群同样惊慌失措的男男女女中,柳泗才借着人群的遮挡,极快地抬起眼皮,朝穆聿息的方向瞥去最后一眼。
穆聿息已经转过身,正听着副官的紧急汇报,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峙从未发生。
柳泗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压下心底翻涌的、久违的惊悸。
然后,他重新低下头,完美地融入一群瑟瑟发抖的“无辜者”中,脸上只剩下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不安。
手心深处,却微微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穆聿息…
比资料上写的,还要危险得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