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水蓝没忍住问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三百多年前。”
“魔要重修，很少有以凡人身体为媒介的，太过束缚。”殷水蓝思忖着，说，“三百年前叫得上名的魔头，不外乎石空镜悲一类，黄长老有头绪吗？”
才二百余岁的黄长老摇头，说：“我要是认得，在见到宋竟长大的那一刻便该有所悟，可惜老朽见识短浅，又长年囿于山中不愿外出。”
陈放说：“我曾修书给凤翔门，问及此事，没有回音。三百年前修仙界尚未兴起，还属偏门，那时候的人多已仙逝，要找一个年份相当的老者，很不容易。”
肖阳脑中蹦出一个人选来，可思虑再三还是认为不当讲，不如自己亲自去问。
“那跟随观察宋竟的人选定了吗？”肖阳料想不会是黄长老，虽然黄长老就要引退了，可他天性不爱漂泊游荡，况且以小师弟的脚力，黄长老也很难跟得上。
“暂定了魏阑杉，他心思活络，在山下也有人脉吃得开，与宋竟同出一门，也更为熟悉他的行事作风。”
“弟子请去。”肖阳忽的单膝跪地。
此话一出，在座者面面相觑。
以肖阳的能力，想要悄无声息地跟踪宋竟不是难事，两人关系够好也够了解，可是肖阳也有他的事要做，怎么能随随便便离山呢？
“不可。”黄长老率先表达了反对，理由就不必细说了，大家都懂。齐子献微微摇头，也表示不赞同。殷水蓝倒没说什么，她既不反对也不赞成。
肖阳低头不起，屋内沉寂良久，终于还是陈放开了口，说：“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也要自请离山？”
“荒唐！儿戏！”黄长老立刻瞪大眼睛坐直了。
肖阳不答，齐子献开了口，说：“你也不必这样逼迫你师父，他不同意是为了你好。”
“不，我同意了。”
众人齐刷刷望向陈放，陈放故作轻松，可实在难看，他说：“就当是下山历练了吧。我算是看出来了，如今的孩子们，管得越严，他们的心就越狂放，越是不让他们接触红尘，心就越是向往红尘。咱们告诉他们，山下苦，日子难，他们不去经历经历怎么能信呢，算了，让他去吧。”
“人人都下山历练，咱们还费心费力将人带上山来干什么？！”黄长老仍不同意，“不如都下山讨饭算了！吃百家饭，品百味人生，加入丐帮岂不合适？”
“二位说得都有理，我看还需从长计议。”齐子献难得做了回和事佬，平常都是他与人唇枪舌战，王宇在旁和稀泥。
“马上就是归尘仪式，不如就在这时候一并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再生枝节。”殷水蓝说到了陈放心坎里，他原就是这样计划的，只是没想到，没在下山名单上卡着，却卡在了随行人员上面。
“我是海系体质我明白。”肖阳知道，还得自己亲自说服大家才行，“掌门教导我十二年，我能有此成就全凭掌门努力，可相信大家也能体会到，我已经止步不前很久了，这不是掌门不努力，也不是掌门能力不足，是这体质天生如此。
“修仙界中没有海系体质得道的前例，没有规律可循，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留在山上，或许能保我修为不散，但更进一步却很难，与其苦苦维持现状，不如主动求变。
“此次下山，是经历，也是磨难，我要学会靠自己维持修为，努力从天下大观中攫取属于我的能量！”
齐子献不吭声了，黄长老张着嘴半天没说出反驳的话来，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说：“算了，是我老了，想事情都不如年轻人通透，算啦，你们年轻人自己的路，就由你们自己去走吧，唉！”
陈放终于笑得不再勉强，他说：“那就这么定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肖阳，你是下山跟随观察宋竟，不是往日出任务，非必要不得露面是第一条。”
“弟子明白。”
“定时往回传信是第二条。”
“是。”
“第三条，不要忘了修行。”
“是！”
在看着肖阳宋竟远去之后，陈放说：“刘亮已经和訾鸣派的碰上头了，基本确认抓走赵汝燕的就是王宇。”
“訾鸣派来的是谁？”
“楼履书。”
齐子献有一瞬间的沉默，陈放看他一眼，说：“没想到吧，是楼履书的爱徒。”齐子献不吭声，他又说，“我猜王宇高低得断只手。”齐子献沉默地看他一眼，他又说，“你近来话是愈发的少了，怎么，少了王宇跟你斗嘴，换我不行？”
“不是。”齐子献否认。
“那是因为宋竟？他代替某人成了你心头压着的一块大石头？”
“......不是。”齐子献往一侧退开，“我去监督早课了，掌门告辞。”说完不等陈放回应便挥袖离开。
“啧啧。旧事难忘，旧事难忘啊！”陈放在原地无奈摇头，转身挥开门进了院子。
魏阑杉早起第一件事不是洗漱，而是去了宋竟的院子，院子里空空的，虽然平时就空，除了一套石桌椅没什么东西，但总晾着点什么，现在绳索上空空如也，再往里进，架上的洗漱用品没了，床上用品也叠得整齐，茶杯都倒扣着没有一丝水渍。
小师弟走了。
魏阑杉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院里，直到别的师兄路过来喊他，才草草挽了发髻拴好腰带跟去主峰做早课。
左看右看，确实没有小师弟的身影了，昨天的归尘仪式之后，山上一下子像少了许多人，冷冷清清的，分明练剑的还是那几位，却总觉得腾挪转移之间少了点什么。
正东张西望走着神呢，师父来监督早课了，手里拿着戒尺，如往常一样，谁不专心就抽谁，言辞严厉表情凶狠。没一会儿，魏阑杉胳膊上就多了几条印子，看得往届师兄姐都不忍心，说你认真点吧，不嫌疼啊。
疼啊，当然疼啊，可是魏阑杉还是想问，小师弟是不是真的走了？
怎么这么狡猾，趁着半夜就跑了，不给自己悔过的机会——魏阑杉对宋竟是抱有愧疚的，前些天还嫉妒他深得师父师兄的青睐，得知他还在筑基期时的心疼，到现在为他被逐下山而感到愤懑。
魏阑杉没有同其他人一样相信宋竟是自己提出申请的，他觉得掌门长老们就是嫌他修行不利，修行十二年还在筑基期说出去不好听，影响名誉，现在正是收徒的时候，所以好说歹说逼他自请离山的。
为此他愤怒，愤怒于掌门长老的冷血，愤怒于师父的狠心，愤怒于肖阳的不作为。
魏阑杉像一面风筝，情绪就是催动他飞行的风，如果他内心不装着点什么，他就会坠落。
齐子献有心利用这一点，好叫他能够更好地修行。魏阑杉也确实不负所望，在之后的日子里奋发图强，甩出同期师弟们大老远，成为了上修盟除肖阳外，另一个意气风发的冉冉上升的新星。
肖阳抱着宋竟去到了很远，如果不是宋竟苏醒得太快，他直想将他送出齐国去。
在察觉到宋竟皱眉之后，肖阳立刻下落，将他放下后，自己噌地上了树，以宋竟如今的修为，自己在他附近想要隐匿呼吸不叫他察觉还是很容易的。
宋竟虽然皱了眉，但没有很快苏醒，在被放下之后他继续昏迷了一个多时辰，在这一个时辰内，肖阳静静地蹲在树上，也不管腿麻了没有，就是不换姿势，眼睛紧紧地盯着下头。
宋竟做了个梦，梦里一片雪白，雪白的天地，雪白的大氅，雪白的娃娃。他走了两步，咦，怎么好像没走多远，他看看自己的身子和手，啊，他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
宋竟朝那人跑去，那人捧着糖葫芦吃得正香。
“看我干嘛，想吃？”
宋竟点了好几下头。
“喏，给你。”
宋竟接过，那是对方啃过的，但他不介意，他囫囵塞进嘴里，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甜吗？我问你甜不甜？”他听见那人问，他又点头点头。
“都给你吃吧。”
那人把整串糖葫芦都塞他怀里，也不管会不会粘身，然后朝后面招招手，后面探出来一颗大头，眼睛骨碌碌地转，向他呈上一大包油纸包着的东西，闻起来好香。
那人对宋竟说：“你都有糖葫芦了，还瞅着我干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贪心！”
“不不不。”宋竟连忙摆手，葫芦串在眼前晃啊晃，那人抽走了他手里的糖葫芦，说：“都不给你了！”
“不，给我。给我！”宋竟小跑着上前，却因雪厚跌倒在那人脚边，不知道哪儿来的石块，有尖尖的角，割伤了脸，一下子刺痛，随后又痒。但他来不及管伤口，他紧紧拽着那人的裤脚，用可怜的口吻说：“求求你，给我吧，我什么都要，只要是你给的。”
“真的吗？”那人表示怀疑。
“真的！”
“那好吧，我把这个给你。”
宋竟看着他把手伸向怀里，然后慢慢往外拿，手里的是什么，怎么还冒烟？啊，怎么有水往下滴，不，那不是水，是血！宋竟震惊地看着那人，他把手伸到宋竟眼前，摊开手心，里面是一个鲜活的跳动着的心脏！
而那人正弓着腰，与自己面对着面，双眼仿佛被血水染红，脸蛋也浮现出诡异的腮红，他的黑发从脑后垂了过来，拂到宋竟脸上，整个世界仿佛由黑白红三色交织而成。
他笑着问自己：“怎么样，我把心都给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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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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