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和李闻覃的相识由意外起。
大约六年前，居奚以游玩之名到了桃庄，主仆二人照旧吃喝住买不吝钱，大街小巷逛个遍。
像他们这样大摇大摆毫不掩饰自己有钱的人，是很难不被人盯上的，就在两人晚上回客栈的路上，打劫的如期而至。
人倒是不多，如果带的是朱胜，他一个人就能搞定，不过带的是肉儿，他只会站在居奚身前瑟瑟发抖地说：“怎么办啊少爷，咱们打不过，啊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啊，就说早点回嘛，天黑一定碰见打劫！”
居奚在他身后淡定地说：“铁了心要抢的，不管你在不在客栈里都要抢你，挨打也是一样，别以为你摆出个英勇就义的模样我就不打你了，”说着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下，“早就叫你少吃饭多干活，你听了吗？那么多长老教武功，你怎么不学？”
后面那句是居名尘说居奚的，被居奚照搬来说肉儿了。
肉儿委屈巴巴地说：“我当然是以服侍您为先啊，哪有空习武。”
居奚持不同意见，自己可没有一天十二时辰都把他拴在自己身边，只有在上沈先生的课时，才逼着他在旁边当一当书童。
再说，跟着读书还不好？爹可说了，能上到沈先生的大师课，是他小子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两人正打着嘴仗呢，那头打劫的已经被好心的侠士解决了，几人匆忙逃走，侠士也准备做好事不留名，是肉儿指着他喊：“哎，那不是下午时候提醒咱们有人跟踪的吗？少爷，看，人家说对了！还救了咱！”
侠士停下脚步，拉下面罩，说：“你怎么看出来是我的？”
“你就多了个面罩，其余打扮一点没改啊！”肉儿觉得认不出来才不可思议呢。
“可是天这么黑——”
“不黑啊，这比赌坊敞亮多了！”
还聊上了，居奚拨开肉儿，邀请对方进屋一叙，侠士断然拒绝，居奚说：“那我就把李家长子会武艺这件事传播出去。”
侠士就范了。
坐进肉儿给少主订的小房间里，李闻覃还是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是李家长子的？”
他平日里很少出门，长得不出众，打扮也很普通，有时候回府晚了，都会被门口府兵当作误闯来的平头百姓。
“早我就在江语满月酒上见过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点没长变。”
李闻覃听完大惊，那都陈芝麻烂谷子时候的事了，他那时候都还当自己是个小屁孩，只记得当时场面很大，席间孩子众多，有家长在给自家孩子物色娃娃亲，而他印象最深的却是礼裕楼的菜很好吃。
从出生起他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直到长大都还念着那一口。
不过还有一点，他说自己没长变？什么依据，明明都已经过去七年，自己都从只知道吃饭的孩子长大成可以成亲的年纪了，脸怎么会一点没变呢？
最后还有一点，眼前这人看着不比自己年龄大啊，怎么一副长辈口吻，好像他是活了几百年的妖精似的。
居奚朝他笑着，露出狐狸般的精明，李闻覃反而放了点心，能用心眼子计算的，就不要用真诚，这样比较简单。
“我是凤华帮少主，居奚，你可以叫我小居，我记得你是比我大一岁。”居奚直接将身份挑明。
李闻覃说：“那可真是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惊为天人不可方物，从前未能相识是遗憾，今日重逢是缘分，还望居少主从今往后行事多警醒一点，起码带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这样遇险也就不怕了。”
肉儿在门口站岗，听得一清二楚，哼，还嫌我武功不高呢，你自己不还吃着药呢嘛！傍晚的时候碰见李闻覃从药铺里提着一大摞药，嘴里还咳咳咳个没完。对哦，他这会儿怎么不咳了，下午那会儿是装的？该不会打劫的就是他安排的吧！
肉儿把耳朵贴在门上，甚至想连李闻覃的呼吸都听清楚。
山上的长老们说，会武之人根据情况调整气息是很常见的事，一般情况下，习武愈深呼吸愈稳，悠长绵密吞吐有力。这些肉儿都不懂，他就想听听，如果这个人和少主的呼吸差不多，那就是真病，如果不一样，那就是真陷阱。
居奚听他假惺惺地恭维自己，也不恼，而是说：“早就听说李家长子生来多病，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病？”
李闻覃的假面僵硬了一瞬，随即垂眼道：“多半是痨病，怕撑不过今年了。”
“怎么说？”
“我开始咳血了。”李闻覃也不避讳地拿出怀中手帕给他看上面的血迹，“原以为偷偷习武可以强身健体，没成想......或许这反而加速了我的病情恶化。”
居奚给他倒了杯水，说：“多喝水。我自小吃的药不比你少，不介意的话，跟我说说你的情况，我听听，回山之后寻名医来瞧一瞧。”
李闻覃收回帕子摇头，说：“没用的，我师父说他见过我这种病，只要开始咳血，能活一年都算命长。我想着，能活到下一个冬天就可以了。”
“所以你才自己出来买药，因为家里放弃你了？”
李家儿子多，不缺他一个，李闻覃眼神暗着，听居奚又说：“本来我想着，你先假意提醒我，后派人打劫，你再救下我，便可以此换取我的信任，让我用凤华帮少主之名，替你寻天下名医，从而获得活下去的机会。”
李闻覃看着他，说：“难道不是吗？现在你我的谈话走向确实如此。”
居奚摇头，说：“太拙劣了，不像你。”
“怎么说？”
“能够不动声色干掉对自己不利的幼弟，且不引任何人怀疑上自己，这样的人，不会用这样拙劣的法子。这样的人，得知自己将要死了，想的不会是遍寻名医，夹缝中求生，而是......”居奚压低了声音，很低很低，“同归于尽。”
李闻覃的眼神彻底暗了下去，敷衍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他冷冷地说：“胡言乱语，你有什么证据？”
“撞见你从药铺出来时，我本来没多想，你确实同从前一样，模样普通地长大了，普通到我一晃眼没认出来。但你穿的衣服戴的簪，连同脚上的靴子都令我起疑，有钱人家的孩子还亲自出来买这么多药吗？
“正如我刚才所讲，自小我吃的药不比你少，你提着药包路过，我就能闻出大概有哪几味药，所以等你走远我也进去了，问老板要那几样药。老板心大嘴快，说‘刚刚那人买的药里也有这几样，真巧了不是’，我顺势便问除了这些还有哪几样，老板随口就答了。”
“我买的都是寻常药，你能看出什么端倪？”
“单论起来都很寻常，可若是拼拼凑凑——”
“若那几样药加起来是毒药，药铺老板会第一时间发现，他还敢卖给我吗？”
“是啊，你也知道，所以你分了好几家铺子才买够。”居奚毫不掩饰他的得意，“我这人耳朵不行大家都知道，可是眼睛很好，就那惊鸿一瞥啊，我不仅记住了你的脸，还数清了你手上药包的数量，以及包装之怪异。
“一家店出来的药包自然是一串，想把几串串在一起而没有痕迹，老板的手法你还得多学学。”
李闻覃咬牙：“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你们两个连打劫的都打不过，反正这里冷清，死了人也不知道。”
居奚却道：“喝口水吧，没下毒。”又递出自己的手帕说，“嘴里含的血还是吐出来为妙，吞回去也不会增加血气，还引得自己反胃，就别在我面前装坚强了。”
李闻覃还兀自僵持着，居奚无奈摇头，说：“你这病就没找名医来看过，对吧？”
李闻覃不说，居奚又道：“你救了我是意外，也是注定，你是真担心我被人劫了，那我也告诉你，我是真希望你能把病治好。”
“救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唔，因为你去而复返替我打了坏人。”
李闻覃的表情变得又怀疑又无语，他不相信居奚这样精明的人，会单单因为自己救过他不被打劫而对自己施以援手，此人言语轻佻，李闻覃更觉得对方是在玩弄自己。
居奚却忽然笑了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去，模样作得跟喝了烈酒似的，对李闻覃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理解，那么我就实话跟你说吧——”
李闻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凤华帮的实力，居名尘能为了他的耳疾遍寻天下名医，其中说不定就有能治好自己的人。
师父虽然给他下了死亡通知，可师父毕竟不是专门的医师，如果有可能，谁不想好好活着？
“江语满月酒上，我是第一次见你，我平生最爱两件事，吃和出游，礼裕楼的菜我也觊觎很久了，你在我不远处埋头苦吃，我心想这是谁家孩子，江家请的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吗，怎么这人跟半辈子没吃过米、有这顿没下顿似的。
“后来再听说李家的事，就是幼子失足掉进河里。丧事办得并不隆重，大家也都觉得是个意外，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他一直都喜欢在河边玩。我本来也是不好奇的，死人不是什么新鲜事，尤其死的是个七岁的孩子，正是不听劝阻只爱玩闹的年纪。
“可能还是人太闲了，桃庄又没有别的新闻，大家就传起了这小孩的事，说他平日里多么的嚣张跋扈，多么的目中无人，死得好！
“我心想，哎这不就是我的翻版吗，但我可惜命了，肯定不下河的，我就想去看看他的坟，要是脏呢，我就给我的遗嘱添上一句‘定时清扫坟头’。哎可巧，你猜我在他坟头瞧见了谁？”
话说到这就很明显了，李闻覃沉默，居奚等着他的反应。
良久，李闻覃抬起头来，对上居奚的目光，缓缓露出一个相似的微笑，说：“你不觉得，我会更想杀你了吗？你知道得真的太多了。”
那天在弟弟的坟前，李闻覃没有丝毫悔意与恐惧，他很淡定，淡定地陈述了弟弟的多宗罪，淡定地说自己早就想动手，并且目击证人也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面对可能即将到来的死亡，居奚毫不慌张，还继续说道：“从那天起我就想，这个人我一定要拿下，不然由着他长起来，一定会成为我的大敌！”
本来出门一趟回来只想躺，洗了澡出来又坐下给新书码了五千字大纲，嗷，就快十二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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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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