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没见了。”石空不疾不徐泡好了茶，为二人斟上一杯，语气感慨。
他们现在身处一方茶馆中，人不多，周围都是空座，偶有来客也都是草草喝完一盅，再啃两个馒头就走，这里没有说书人，也没有美娇娘，实在不值得大家为它停留。
他们两人在檐下坐着，俱是衣着朴素面目普通，和路上别的人比起来没什么特别。
宋竟在身为桀的时候，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活得久了，一天也就是一眨眼，谁会特意去数自己有记忆以来眨过多少次眼呢。
石空会，他说：“三百三十二年了。”
桀对这个数字同样没有感觉，只听石空兀自在那儿唏嘘：“这儿咱们是来过的，那时候是个私人酒馆，打上一壶，就坐院子里边聊边喝了。”
“人类的东西。”
石空微笑，桀没变呐，对人间食物不感兴趣，只是陪他而已，不过说起来桀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他一生只有一个追求，那就是变强大，其余所有都只是变强大的途径或手段。
“怎么样，找到缗了吗？”石空问。
桀的记忆恢复了大半，缗，就是他记忆里那名女子，他们保持着最亲近的关系，但在她说出“且等着看吧”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他说：“是你把我的记忆打碎的？”
石空并不否认，说：“全部放到一起太不安全了，我只能分段，怎么，没有恢复完全吗？”
桀说：“总觉得丢失了非常重要的几段，比如，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死的。”
石空沉默半晌，说：“那是段相当残忍的记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记起来。”
桀露出笑容，说：“我总得知道我的仇人是谁吧。”然后很快收了这并不真诚的笑容，手指在桌面敲了两下，“拿来。”
石空摇头，说：“不是不想，是这些东西不在我手中，它们散落在各地，你靠近就会自动吸收。”
“没有别的限制吗？”桀问，他是在湖边醒来之后才陆陆续续恢复记忆的，在此之前的时间他不知道有没有被自己吸收掉然后忘却的，如果是在那个时期吸收了自己死前的记忆，然后又忘掉的话，他一定会将那人找出来杀掉！
“有。”石空说，“此事说来话长，我从头讲起，你不介意吧？”
桀没搭腔，身为魔，最不在乎的就是时间。
“我不知道你记起多少，但既然你记起了我，那就从你我相识讲起吧。
“一千零三十六年前，你是横空出世的人魔，一出世，出尽风头，但你太不谨慎，早早地被三界合力围剿。而那时候我只是石头缝里的一株草，拜你所赐，你葬身的那一片地，都沾了魔气，幸运如我，修成了魔。
“你没做到的事情，我替你做到了，不过我还是不如你强，魔界虽然统一了，力量却始终被各界削弱，甚至于后来三界大战没能夺取胜利，反被迫签下休战条约，那是五百五十五年前。
“在那之后我开始着手复活你，我相信你既然能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自生成为人魔，那么也一定有办法再次令你重生。复活魔比复活人难，人只需要一口气，魔却需要太多，也是那时候我意识到了记忆的重要性，我收集了当时所有能找到的他人对你的记忆，从而构建了一副你的记忆。
“中间很幸运，从你当初出生的部落找到了许多你的旧物，这是构建记忆的关键。
“终于，在三百三十五年前，我成功复活了你，不过好景不长，只存在了三年，你就崩坏了。那会儿我又意识到一件事，一具合适的身体是多么的重要，单凭记忆与魂体，太难支撑，也太易破碎。
“于是我一边封存了你的记忆，一边开始孕育一具属于你的身体。这具身体一定要是人类那样的□□，相信你也了解在修炼中人类身体虽然束缚，却是最好的容器。
“我给泥潭下了禁制，这样长出来的□□便会继承禁制，保证在解开禁制之前，你会是个单纯的人类，不被别人发现。作为人类长大拥有了人类经历，会又长出一部分记忆来，这使得这副身体不完全是容器的性质，也就不容易被三界审判。
“我是想完完整整看着你从婴儿长成大人的，等到时机成熟，再剥去你身上的禁制，好让桀的记忆回到你的身体。
“不过事与愿违，我在泥潭中糅合你的身体尚未完成，就被现任魔君打败，他将我关进了玉渡湖。我失了大半魔力，无法自行脱身，只能等待。
“那种禁制我是第一次试，也没能亲眼看着你出世，从而我无法确认，泥潭的禁制是否继承到了你身上。”
石空说到这里停了好一阵，桀说：“那糟了，我可能已经彻底失去部分记忆了。”
“怎么回事？”
“我记得的记忆之初是......大概五年前的事，我在一个陌生地方醒来，那会儿脑子一片空白，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记忆，如果说你一开始就没来得及对我下禁制，说明在我醒来之前获得的记忆全消失了。”
石空想了想，说：“那就不清楚了。不过我能强烈感知到你的魔气也就前阵子的事。”
“前十几二十年都没有感知到过吗？”
“或许那时候恢复的记忆不多，丢了就算了，别太在意。”
前阵子是宋竟从他境出来了，看来他境可能真是结界一类的东西，连他的魔力都能屏蔽掉，那么蒲以故究竟是个什么人？能布这样厉害的结界，却在他的记忆里毫无存在感。
结合叶置和石空给的时间线，叶置被抓进他境是他二次身故的二百多年以后，二百年说短不短，也足够人界产生个大道行者了。
于是他问：“人间的大道行者，你知道几何？”
石空想到桀作为人魔时被三界快速扼杀的经历，思忖半晌说道：“大部分都在五百年前的三界大战中消陨，剩余几个身受重伤也没活太久，我被关了三百多年，不知道现今是否又出没有。”
“有没有姓蒲的？”
“有。你是怀疑是大道行者的后代对你下的手？”
桀本来没往那儿想，不过石空这个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也确实应该去找抹去自己记忆的人，虽然记忆被抹掉就是永久丢失了，但他可以提取他人对自己的记忆，从而再次构建起自己的记忆来。
不过那是他作为人时的记忆了，他现在要找的是桀的记忆。
“当年信物还在吗？”
石空摇头，说：“用过一次就废了。不过，如果能找到缗的话，她对你的记忆或许可用。”
桀想到那个对宋竟有着重要意义的居奚，他说：“会不会转世了？”
“哈哈哈！”石空差点笑出声来，乐得见牙不见眼地说道，“我的桀大人呀，魔怎么会有转世呢？哪怕是你现在用的这个人类身体，也是我捏造出来的呀！”
他的大笑没引来桀的怒气，倒引来了路人注目，于是石空收了笑，说道：“在我的记忆里，缗是在我复活你之后出现的，你消逝之后她也就突然消失了。现在你再次回来，我想，她应该很快也就会现身了吧。”
希望如此。
喝了半晌茶，日头逐渐西下，郊外的枯树仿佛透金亮，檐下也被照得黄澄澄的，桀看着石空说：“你看上去比以前孱弱太多。”
石空带着从容的微笑，说：“你看上去也没从前威风了。”
两人相视而笑，石空举起茶杯说：“就此而起，祝我们还能共创辉煌！”
桀也举起茶杯，轻轻碰了，说：“指日可待。”
两人一饮而尽。
他们在茶馆一直坐到黑夜降临，对谈有时沉默有时。
桀没有告诉石空，自己虽然失去了作为人的记忆，却还是被这具身体的自然反应牵着走。他时常有割裂感，在放空时觉得自己是宋竟，沉静眷恋温和，在面对人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是桀，热烈暴戾不羁。
他记得自己同叶置说过的话，“是宋竟不是魔”，他无法判断那是作为桀说出的还是宋竟，如果是桀，他怎么会否定自己，如果是宋竟，他怎么会接受叶置的诱惑。
其余时刻他都很分得清，并且随着魔力增长，桀渐渐地把宋竟压过去了，这具身体的反应也不过是宋竟最后的挣扎。
可以预见的是，在不远的未来，宋竟会成为他心中不被触碰的角落，而这具身体也会完全为桀所用，真正成为容器。
石空也没有告诉桀，在他死之后自己是如何将种种压力与不甘扛下来的，他们两个的魔气如出一辙，所以合作必定事半功倍。在尝试过复活桀并成功合作过之后，石空更加肯定，他需要桀，而桀也需要他！
桀要完整，得先找回所有记忆，无论是作为魔的还是作为人的。
那么现在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找到那个抹去他记忆的人。
石空问：“我知道你不记得了，但是在你出世之后的这些日子，来找我之前，没有遇见过可能会认识你的人吗？”
桀第一个排除掉身为人类的居奚，抬起头说：“有，鸟妖，一家三口。”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5章 茶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