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做什么？”
桀坐在门槛上乘那似有若无的凉，双臂平行放在双膝之上，他就这么坐着眺望远方，视野中便横着走过来一个人，出场好似叶置，穿一身的白，不过他身上没有诗人的气质。
来人背着剑挽着发，剑眉星目，鬓边一颗美痣，看向自己的眼神既感慨又喜悦。
这就是当年在湖边暗中窥视自己的人了，双方对彼此的气味都很熟悉。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才刚出来不久，就被他找到，太快了，桀都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在当年的河边守株待兔。
当肖阳发现宋竟的魔气重现，又消失在河边，他就知道他一定会回到从前来过的地方。
除开上修盟，宋竟下山那几次没去过多少地方，应当很好找。
肖阳原以为他会先去凤华山的，在那儿等了两天没来，便又去了南都，等了两天还是没来。他想着魔气消失在河边，或许自己的方向错了，应该到河对面去看一看的，于是他去到柏东。
在柏东，他抓住了宋竟残留的魔气，便知道他来过柏东，又离开柏东了。
肖阳再回到齐国，去到贾家沟，然后顺着冲天的魔气跟到这里。
他来得晚，没有发现这魔气是来自两个人的，只当宋竟终究还是恢复了魔身，当年掌门和长老们的判断没有错。
“过来坐。”桀说。
肖阳站在田间，阳光正盛，便是他站久了也要出一头的汗。他看着对方说话的神色，是不记得自己的样子，也是，师父亲手抽走了他的记忆，要他还能记得自己，该要怀疑宋竟是不是偷偷去过上修盟了。
就当作陌生人吧。
肖阳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印象中好像没有这样的时刻，师兄弟二人并肩而坐侃侃而谈，即便是在藏书室时，小师弟也总是与他保持着距离，恪守礼数。
能像这样平凡地坐在一起聊聊，是件从来没想过的感觉还不错的事。
就这样坐着，好像他们都是路过来乘凉的，谁也没有开口，只静静呼吸，等汗慢慢流下来然后被风吹干，身上逐渐凉爽起来。
“破屋之蔽，亦能令人舒心。”
肖阳听见他这么说，不知道是因为有了不同的成长经历，还是因为他本身性格就该如此，他觉得这不是宋竟，但也很难把他当作魔来对待。于是他说：“你打算去哪？”
桀始终姿势不变，也没有偏头看他，想了想，说：“无处可去。”
肖阳的心狠狠一痛，是这些年来又遇到了不好的事吗？
当年那人掳走宋竟自己就觉得不好，还是该找回来，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是魔又如何？他看着他从三岁长到十五岁，从没有任何私心过失，就连看**，都不过是为了满足大家对他的要求和期待！
跟我回山吧！
肖阳很想这么说，可是忍住了，他如今也学会了把话藏心里，不冲动。空气再次安静下来，他问：“眼下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找份工作？”
桀说：“你有活给我干吗？”
“没有，我也不过一介闲人。”
桀说：“哦？那你怎么生活呢？不种地，不打工，闲云野鹤喝露水吗？”
肖阳还没有到辟谷的阶段，他沉默。桀接着说：“你看那片地，都荒了，再看身后的房子，也好久没人住了。人都去哪里了呢？”
肖阳还是沉默。
“我去过柏东，那里比这里好很多。”
“那你以后要去柏东生活了吗？”
桀摇头，说：“我想去没有人的地方生活。”
没有人的地方，肖阳想到了凤华山，那里已经空了，不知道凤华帮是什么时候迁走的，自从宋竟被掳走，他回到上修盟，就不再过问世事了。
按照上修盟的规定，往届弟子都要被编入巡逻组中，尤其他们现在人丁稀少，十来天才换一次班是常有的事。但是肖阳是个例外，他被允许远离尘嚣潜心修炼。议论的声音更大了，但他不在乎。
以后宋竟要怎样生活呢？地可以自己种，猪羊可以自己养，肖阳相信他有独自生活的能力，但是他是魔，会有魔心甘情愿过一个普通农民的生活吗？
“午饭吃过了吗？”肖阳问。
桀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以前就认识我，对吗？”
肖阳不语。
“告诉我，我是谁？”
肖阳真当他还处在迷惑期，脱口而出：“你叫宋竟，是我师弟。”
桀这才歪头看着他，说：“诶，你就是我大师兄吗？我还以为你是冲着杀我来的。”
怎么会......肖阳瞥了眼衣着普通的他，当初下山几乎没带什么东西，唯一与上修盟有关的是那个乾坤袋，他已经知道是藏书室那两名道童送的，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你怎知我就是你大师兄？”肖阳反问。
桀说：“有一只鸟妖，他跟我说起你，说我和你关系很好，所以我想，如果你现在就杀了我，我究竟该不该恨你呢？”
“我不是来杀你的。”肖阳说。
“现在不是，以后不见得。”桀露出浅浅的微笑，这让肖阳恍惚了，他说，“其实我建议你现在就动手，不然到了以后，咱俩的位置可能就反过来了。”
肖阳现在只能感受到宋竟身上的魔气很重，非常重，但是因为不知其身份，所以也就不知其实力。
但在桀的眼里，肖阳连同他身后的剑都对自己是致命的存在，他恢复记忆恢复魔力，却没有进行相应的修炼，就好像筑了一具空壳，该有的器官都有了，就是缺点什么，不完整。
看着身旁这具有血有肉有感情的身体，和这身眼熟的白衣，桀想起来了，他缺血。不知道肖阳的血是不是会和叶置的血一样，对自己有吸引力呢？
一路走来，他也见过了许多凡人的血，都是臭的，如果肖阳的血同叶置的一样的话，那就吸他的血好了。
肖阳扭头过去不看他，冷冷地说：“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死亡的滋味不会那么好受。”
“嗯，是不好受。”死过两次的桀清楚得很。
“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不愿意。”
肖阳未出口的话被桀无情截断，他看着这张脸，沉默良久。
宋竟是长大了，原本肉肉的脸都变得锋利起来，皮肤也黑了很多，那双原本懵懂的眼睛也变得冷漠坚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身为魔的缘故，体型比自己还要宽上许多，这具陌生的身体里仿佛蕴含着无限的能量。
他开始相信宋竟刚才说的话，如果不是现在，那么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凝香剑出鞘，桀双指轻轻夹住，左右看了看，说：“你这剑有剑灵的吧，怎么不出来？”
肖阳蹙眉，他怎么知道有剑灵的？他默默对剑灵发令，现在还用不着她出手，老实待着，他自己会解决。
桀自然是听不到肖阳心中所想，他看也没看站在他对面的肖阳，而是对剑说道：“哟，还是个女娃，出来我瞧瞧。”
话毕，一名娇俏女子形象在两人中间缓缓出现。
肖阳惊了，当即发话：“回去！”
画目委屈地说：“不是我要出来的啊，我也奇怪，怎么我能出来了呢？没人告诉我剑灵还能离开剑身的啊！”
“小姑娘，想多了，你没有离开剑身。”桀说，他看着好笑，这一笑却把画目吓了一跳，指着他结巴起来：“你你你、你是、你是宋竟？！”
桀看着她，说：“好久不见。”
“你认识我？我可不认识你！”画目噌一下躲到肖阳身后，说，“对的，就是这张脸！我明明没有见过他，但是怎么看怎么眼熟，好奇怪！”
肖阳扭转剑柄，不叫他再夹着剑，说道：“说吧，你到底什么来历？”
桀：“嗯？”
画目：“啊？”然后又缩回去，“哦不是问我啊，我还以为你又问我，我知道的早都全告诉你了，其余的啥也想不起来了，你还是问他本人吧！”
桀还坐在门槛上不动，看着他俩如临大敌，这叫他心中舒服很多，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虽然比闻风丧胆来得差点，起码也说明自己能叫这些人捉摸不透。
“大师兄。”
肖阳愣住。
桀抬眼看他，又叫了一遍：“大师兄。”
肖阳回神，不，这不是宋竟，差点就大意了，他剑指此魔，冷冷说道：“我不想伤你这副身体，劝你束手就擒！”
“动手之前，让我跟这小姑娘叙叙旧，不可以吗？”
此魔说话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牢牢把握住了谈话的节奏和方向，肖阳虽然愤恨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想听的，想听他说话，想了解他在想什么。
“不可以！我又不认识你，没有旧好叙！”
画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他，明明肖阳已经很厉害了，而自己不过是个剑灵，首当其冲的应该是肖阳啊。于是她又喊：“想同本姑娘说话，打赢他再来吧！”
“这样吠着，真有趣。”
画目瞪大眼睛，扒着肖阳的双肩望向肖阳的脸，不可置信道：“他骂人？他居然敢骂我！肖阳，打他！”
桀也看着他，甚至慢慢站了起来，对跟着缓缓上移的凝香剑视若无睹，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也不狠戾，他直视肖阳，说：“不动手，那我可就要走了。”
肖阳嘴皮子动了动，还是说道：“你才说无处可去。”
桀说：“刚才没有，现在有了。”
“哪里？”
桀噗嗤笑了出来，说：“真有人会回答这样的问题吗？”
“有，宋竟会。”
桀收了笑容沉默，再抬眼又是一片平静，他说：“那你认错人了，我是桀。”说完一晃眼没了影。
画目气得跳脚，指着原地剩下的那点黑气说：“你就这样放他走了？回去我就跟陈放告状，你怎么能把他放跑呢！他连把剑都没有，正是砍他的好时机啊！”
对啊，他连把剑都没有。
宋竟到现在都没有属于自己的佩剑。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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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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