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肉儿带着本子来报。
“昨夜无人造访，沈先生出门三次，两次起夜，一次在未时一次在酉时，子时出门一次不是上厕所，不知道去了哪，回来得很快。完毕！”
居奚一把抓过他的本本，字迹不论，内容是相当之潦草，他将本子扔到桌上，说：“起夜上厕所花了多长时间、途中有没有去别的地方、遇见什么人、看什么说什么，一概没记。最重要的，子时不是上厕所那回，去了哪见了谁说了什么，你也一概不知。”
肉儿心虚地抱着笔，说：“我轻功又没那么好，我要是从树上下去，沈先生不就发现我了吗？”
居奚横他一眼，这种时候果然还是唐露好使！
于是准备给屠姣去信一封，雇个相当的镖师总可以吧。如今凤华帮决定不再隐姓埋名，那么找个保镖就是很有必要的了。
吃过早饭，居奚看见厨子们在厨房门口坐一排又洗又削的，是在准备午饭，看来有土豆吃，不知道这回是用来炖猪骨还是烧青椒。
居奚离开饭厅去找居名尘谈事，背影刚消失，厨房中出来一宽背大汉，坐着的厨子叫他：“小宋，来，削好的，切丝，别再切那么细了啊，大家都反映切得太细吃着不过瘾，切粗点，就是切成条都没关系。”
“嗯。”宋竟接过，转身又进了厨房。
居名尘早饭吃得早，这会儿已经跟朱胜一起练兵了，肉儿小跑着追上居奚，给他撑伞。居奚给了他一脚，眼神冷得要杀人。
“哦哦忘了！”肉儿赶紧收伞跑开。
不是怕居名尘骂他矫情，是为着其它人。
从前仗着安于一方自成体统，居奚想怎么傲慢都可以，现在凤华帮已不是原来的凤华帮，眼前这群辛苦训练的兵们，有原帮众，有原帮中农家，有后加入的农家，也有后加入的江湖人士。
组成过于复杂，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居奚这样一个形状随便的领导，只要有一个可攻击的点，就会引发一群人的攻击。何况他也长大了，再骄纵就不叫骄纵了，叫昏聩。
他在学着做一个可以服众的头领。
夏天的太阳出来就是猛晒，居奚走到居名尘身边，好一阵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安静看着不断挥洒汗水的士兵们操练。
居名尘也没有开口，父子俩就和大家一起在太阳底下这么晒着。
喊口号的是朱胜，监督的是居名尘，他时不时向动作没做好的人投去眼神，大家都怕朱护法，更怕居帮主。
凤华帮的规模一直就不大，从上到下，帮主、长老、护法、堂主，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人。
“齐国第一匪帮”的名号来得响，一是因为齐国鼎盛时曾大力打压流匪帮派，后来东山再起的也都不复往日辉煌了，才轮到凤华帮做这个佼佼者；二是因为凤华帮从以前起就独居一隅，鲜少参与纷争，给国人的感觉过于神秘，人又爱传谣，就越传越离谱了，甚至连“凤华帮人人头顶尖刺干架”这种话都能听信。
战火烧到凤华山了，大家才知道，原来凤华帮没有想象的那么坚不可摧，甚至跟“匪”字难沾上边。
但是凤华帮没有孬种，所以居奚才能有重建凤华帮、起义翻天的底气。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士兵们得以休息片刻，居奚才找居名尘到一旁说话。
“新来的人里，能当士兵的不多啊。”居奚都看过了，生面孔很少。
居名尘点头，说：“毕竟还是农家居多，比起送命的事，都更愿意埋头种地。”
“沈先生找我要了个人，刘秀才，这事你知道吗？”居奚本来不想说，但肉儿实在难堪大用，还是让爹帮忙留意着点吧。
“刘秀才？”
“嗯，从前来过咱们山上的，教了几天就跑了。”
“噢好像有点印象了。”居名尘费了老大劲才想起来，都十几年前的事了，“刘秀才也在这批人里面？肯定不在朱胜这儿吧，教书的哪能来打仗。”
居奚说：“叫去喂猪了，刷池子呢这会儿。”
居名尘正要说什么，转念一想，说道：“你专门的？”
居奚没有否认，他说：“他一来，沈先生就想着回北都送死去，又想着提拔他再做教书先生。沈先生不能丢，孩子们更不能歪。”
“可是刷猪圈池子这也有点......”居名尘见他眼神坚定，便改了口说，“你要真担心他是朝廷派来的，不如赶他走，看他往哪儿去就行了。”
居奚摇头，说：“这太便宜了，如果他真是朝廷的人，那这一拨里肯定不止他一个，我要挨个都揪出来，包上纸拴个绳，然后给朝廷当礼物送去。”
居名尘提醒他：“别做得太过分，帮里的大家也都看着呢。”
居奚笑，说：“放心，你儿子不玩酷刑那一套。”
居名尘稍放了点心，说：“你打算怎么查？现在人都打散混开了。”
“顺藤摸瓜。”居奚岔开话题，“沈先生不找你，你就别找他，他不找机会把话说开，是不会不告而别的。能拖一时是一时。”
“知道了。”居名尘拍了下他屁股，朗声道，“现在都轮到你小子教老子做事了！大胆！”
居奚嘻嘻笑，居名尘也露出笑容，看到儿子长大了他很高兴。他忽然想起一事：“长老们在说给你安个职位，这样你行起事来更方便，少主毕竟只是个名头，既不好听，又没有什么实权。”
“什么职位？”
“堂主低了，长老高了，护法嘛你武艺也够不上，主簿，怎么样？”
“咱们帮什么时候来的这种职位？”
“借来用用嘛，等正式起义了，再改叫军师，如何？”
“都行，你们看着办吧。”居奚要说的第二件事是，“我需要一支小队，刺客级别的。”
“几人小队？”
“至少五人至多十人。”
居名尘沉吟片刻，说：“咱们帮有做过暗卫的，要达到刺客标准，五人不一定能凑够，我先去凑，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最晚不超过三日。”
居名尘隐隐能猜到他想干什么，但既然他不说，自己也就不问。
*************
居名尘从出生就在凤华山，最远也就去过永乐岭，他对南都北都这种地方不感兴趣，他有漂亮老婆，乐得待在山上不出来。
他跟着父亲和长老们习武，他有这方面的天赋，就是读书上差些，爹常说，不读书就没有大志向，他深以为然，所以拼死救下了沈荷给儿子做先生。
居奚打小不爱读书，这一点气得居名尘心口疼，觉得自己努力都白费了，但后来他发现，儿子不是不喜欢读书，是早先没有找到读书的爱好。后来开了窍，沈先生时常在他面前夸赞，少主是如何聪慧。
那时候居名尘还不知道父亲说的“大志向”是什么，现在明白了，原来这句话隔着辈落到了居奚身上啊。
凤华帮从凤华山迁出之后，一路风雨来到这里，居名尘那时候以为这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了，他所需要做的是安稳民心、重新壮大。居奚却明明白白告诉他，时代变了，他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他要重振旗鼓，对这个腐烂的国家、不公的社会重拳出击！
居名尘一开始不理解，他们又不是真的烧杀抢掠的匪帮，为什么一定要挑起战争，落实贼匪之名呢？
居奚告诉他，战争是武器，不是目的，他要用手中的武器，戳破上位者一叶障目的梦幻泡影，要建设一个全新的理想的齐国！
居名尘理解不了他的“雄心壮志”，他觉得儿子就是在气头上不清醒，他觉得战争就是战争，不论是以什么名义，都一定会给百姓带去灾难。
令他意外的是，文玑站在居奚那边。
“你不能总这么娇惯他，慈母多败儿啊！他现在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玩的小孩子了，他现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代表着凤华帮你知道吗？”居名尘真想一股脑把所有的抱怨都说出来，可他又不愿文玑成为接收抱怨的对象。
“你也知道他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就不相信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文玑说。
“他知道什么？他知道个屁！”居名尘站起来大声道，“你看看他，睡得比谁都早，起得比谁都晚，分明带着唐露那么一个高手，却从来没参加过帮内演练，你知道大家都怎么看他吗？”
“那你要跟他讲啊。”文玑反而坐了下来。
“你嘴上说他不是小孩子了，可你却根本没把他当大人看。”她不慌不忙地说，“不要以为你是看着他长大的，就可以永远把他当小孩子，抛开父亲这个身份，你再好好看看，他还是从前那个任性妄为的慎儿吗？”
居名尘沉默，他又坐了下来。
文玑给了他思考时间，然后才说：“慎儿武功是弱了点，但那不是他长处，你也知道他聪明，那就要把他的长处用到点子上。”
“什么点子上？这天下是他说打就能打得下来的吗？”居名尘又激动了，“齐国是烂了，但没烂到底啊！远的不说，近的你看魏家沈家，哪个不是出了优秀将领的，魏闽镇、沈秋嶙，他带兵能干得过哪个？这不就是你们说的飞蛾扑火吗？”
文玑说：“我知道凤华帮的兵力和那两家比是有距离，可是咱们一路走来不是也吸收了许多人才，也在努力练兵了呀。”
“都是些农民，别说训练周期长得没边，就算成了，咱们拿锄头的能打得过人家拿刀枪的吗？”
“没有兵就招兵，没有武器就打造武器、购买武器，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啊。”文玑也有点生气了，“你究竟是觉得这些现实问题无法跨越呢，还是仅仅看不上慎儿的能力？”
居名尘声音弱了下去，说：“也没有看不上......就是觉得......还没学会爬呢，就想着跑了，是不是有点好高骛远？”
文玑松了口气，说：“你最好把你的想法都如实告诉他，你们爷俩争执去吧，我不说了，我本来不想掺和这些事，光管理那些杂事就够我头疼的了——但我是自愿的啊，没人给我下命令，要是你俩谈成了，再多的事我都肯管。”
居名尘只能将关心的话吞回肚子里。
“居名尘，现在比从前更坏了，从前不管咱们做什么都是错，现在什么都没做也是错。”文玑站了起来，“从前你能从永乐岭救下我，这一次，我希望你能去救更多的人。”
文玑出去了，居名尘手撑着两膝，久久没有抬头。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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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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