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名尘接受了居奚的提议，同时也警告对方：不可践踏人命，不可为非作歹。
当年是永乐岭的一把火，后来又是凤华山的一把火，居名尘恨透了这些人的做法，为了毁灭幸存的可能，宁愿拿一座山来陪葬。
既然这个世界上有修仙者，那么居名尘也相信万物有灵，那冲天的火光、滔天的黑烟，都是砸进居名尘心里的大石头，他这辈子也挪不开。
由此，他也不希望别人因为他们的“正义之举”而永久地蒙上心理阴影。
找居名尘谈完了事，居奚去了工坊，那是专门伐竹筑起来的一个大棚，虽然做了通风措施，但居奚走到门口还是觉得里头略显闷热。
嫣然发现他来，第一个站了起来，喊了声少主，周围的姑娘姨妈们也都纷纷站起来喊少主。原本喧闹的大棚一下子安静了。
居奚抬手下压，示意他们继续，他走过去往头顶和四周看了看，然后把目光放到他们手中。有的在缝补破洞，有的在绣纹样。纹样是居奚和沈先生共同设计的，绣在袖口，举手投足都能看见，那是新的部队的标识。
站了会儿，居奚问：“最近有什么需要或不便之处吗？尽管说。”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说没有。
居奚又问：“我看典城织坊新进了一批机杼，咱们用得上吗？”
嫣然说：“能自己织布自然是能省下些银子，不过咱们人力有限，光是裁衣缝衣都得耗去七八个，还有缝甲，多精细的慢活啊。”
这话也就嫣然敢说，其余几人都闷头干活不吭声。
“倒不是为了省钱。”居奚沉吟半晌，换了话题，“我听说这次新来的人中，有曾为府兵制作过甲衣的？”
“有。”嫣然拉着其中一个中年妇女站了起来，“敖姨原来在篝云县城给大老爷做织娘，制甲衣再熟悉不过，连缝合的针脚都是他新教给我们的，我都才刚上手呢。”
“敖姨。”居奚念了一遍这个称呼。
“哎、哎。”敖姨显然很不自在，布和铁都坠在左手，右手的针半天没找到地方别，就只好把手往身后背，这是从前府里的规矩，见老爷夫人不能手拿武器，小小的一根针也算。
居奚如今比从前亲和许多，但因着这张脸，平易近人是很难做到的，他也不强求，他要替父树立威严，让他们保持敬畏之心还是有必要的。
“我看看。”
敖姨忙不迭咬断线，把针往自己腰间一别，双手奉上，嫣然哎哟一声，说：“别慌呀敖姨，咱们少主不吃人，”说着把针从她腰间拔出，“还好没见血。”
居奚翻来覆去看了，点点头，说：“缝得不错，与我在典城见到的甲衣无二，辛苦你了。”
敖姨又慌张起来，双手捧回，好似接了个烫手山芋，明明是得了夸赞，却像被斥责一般，睁圆了眼，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又不敢出声。
居奚朝嫣然抬了下头，然后说了个“你们继续忙”就出去了。嫣然放下手里的活，起身把敖姨按坐下，安抚道：“敖姨，你慌什么，我不是早说过了吗，咱们少主不是城里那些个纨绔子弟，他平时跟大家都是同吃同住，人很好的。”
居奚一走，身旁的人又重新聊起天来。
有的凑过来说：“是啊是啊，我就比你早来半年，之前也害怕，少主看上去就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人家还是吃饭的嘛！也吃饭，也拉屎，你别看他对他那个侍从凶，可他要真是坏种，侍从还能肥成那个样子吗？”
“哈哈肉儿听了得气死，他最不喜欢别人说他胖。”一起长大的农家姑娘们说。
“吓死我了，还好刚才被拉出来的不是我。”同样是新来的另一个人说。
嫣然笑道：“你们就是没见过，所以怕，以后天天见，熟悉了就好了。”他拍拍敖姨的背，看对方一副后怕的样子，“歇会儿吧，我去厨房端点绿豆汤来给大家喝。”
嫣然走出大棚，在不远处跟上了在等他的居奚。
“少主，叫我出来有事吗？”嫣然看懂了居奚出门前给自己的眼神。
居奚说：“沈先生的事只有你清楚，如果连你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问谁了。”他昨天让娴儿找嫣然问话，嫣然说了些事，但一句提到沈先生的都没有。
嫣然叹了口气，说：“少主，你也知道，我不止跟着沈先生，也要带女工们干活的，沈先生平日里就不爱和咱们聊天，他的心思，我哪能猜到。”
“有人撺掇沈先生自首。”
嫣然闻言一愣。少主的表情很严肃，不像说谎，他也没必要对自己说谎。思索良久，嫣然终于说道：“有一件，不知算不算。”
“讲。”
“具体哪天我忘了，总之是少主你回来之前，沈先生把书架的书全部重新整理了一遍，又标了号，我问为什么要重新排序，沈先生说......”嫣然尽力回忆原词原句，“从前都是按我的意志来排，叫你们一通好找，重新排序，往后你们就好找了。”
居奚沉默着。
嫣然继续说：“我当时想，读书人嘛，想一出是一出很正常，沈先生偶尔也会兴致大发说些我们听不懂的笑话，就没在意。少主，这算吗？”
居奚叫住路过的娴儿，说：“上厨房把绿豆汤端来给工坊，里面实在热。”
“好。”
娴儿去了，嫣然问：“少主，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也去厨房帮忙，娴儿一个人恐怕端不了多少。”
居奚点头，说去吧。
午饭确实有土豆，不过是炒土豆丝，或者叫它炒土豆条。帮里大部分人都喜欢吃这种粗条，断生就出锅，不然软了夹起来就容易断在盘子里，还没有嚼劲。
越是缺食物的时候，越希望食物进嘴里的感受明晰一点，够硬够厚，才会让牙齿舌头也有参与感，居奚认为大家是这么想的。他自己是不喜欢吃这种，但也不是不能吃，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挑剔什么。
但令他意外的是，桌上竟然有一盘看上去相当精致的菜——蒸豆花。
白白的，用刀划成大块，表面淋了红油撒了葱花蒜泥炸豌豆，看上去像蒸蛋的替代品，放进嘴里就咕咚往喉咙里溜，完全不需要嚼。这自然是不符合大家口味的，毕竟是豆花又不是蛋，蛋可算荤的呢。
蒸豆花放的位置离居奚挺近，正好碗里没有米饭，他一连打了两碗。
有人见少主喝得挺香，便舀了一勺尝，入口后挑高眉毛，不由得惊呼：“这个好吃哎！”
“真的假的？”
帮众吃饭都是争先恐后的，生怕自己比别人少吃了点而不敢停嘴，帮主长老这桌要好点，多少矜持点，但筷子也是不停的。乍听这话，都怀疑是为了让别人少吃点而使的诈。
但也有人半信半疑，舀了一勺，刨了一口，露出相似表情，说：“确实不错，尝尝这豆子，脆的！”
这下便有更多的人抢着舀了，吃完评价都相当之高，底下是鲜嫩的豆花，上面是脆香的炸豌豆，红油辣而不腻，盐味也恰到好处，不像别的菜会放很多盐来增强进食感。可惜量不够大，尝到的人少之又少。
居奚擦掉嘴边红油，打了碗汤，开始吃别的菜。
这一批新来的人，真是卧虎藏龙啊。
眼下凤华帮人多，不仅要分两屋，还要分两拨，否则对厨房的压力太大了。
居奚再次在饭厅门口与沈先生擦肩而过，沈先生明显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又算了，只互相打了招呼就分开。
居奚饭后就吩咐了肉儿，下午好好睡，晚上去盯着刘秀才，他要是半夜出门就过来跟自己讲，跟就不用跟了，他没有这个能力。
娴儿跟着居奚进了屋，正要伺候笔墨，就听他说：“往后你就去工坊帮忙吧，那儿缺人，嫣然我让她多花点心思在学堂上，她一个人顾不过来。”
“是。”娴儿端起笔洗，“那我明儿再去？”
“嗯。”
居奚一下午都在查账，屋里聚着两个账房，一个管军务支出的黄生，一个管帮内收支的李生，居奚把附近几城以及南北两都的最新物价，放到桌当中以作参考。
先对账，一桩桩一件件都与少主说明白了，若有两方对不上的，那就要请夫人来。夫人是管银子的，一眼就知对错，谁错了，谁就领板子去。
对完帐，双方各陈诉求。
黄生先讲：“虽然进的新兵不多，但甲胄武器还是明显欠缺，将士们平时训练都只能拿棍子，恐怕不行。刀剑更费材料，我想着不如制成长矛。”
居奚点头，“可行。”
黄生再讲：“有矛就要有盾，这笔支出相对较大，我的建议是先用藤。另外如果采购有多的铁，就制成护心镜，才好人手一个。”
居奚看向李生，李生说：“这可以，目前军务这块应该就属装备的支出最大，我想着要不咱们请几个工匠，再造个工坊，专门冶炼打铁。”
这和居奚之前想的，买织布机从下层做起的设想是一致的，不同在于工匠是专人专业，一旦决定要做，就不是从现有的人里抽调人手，而是得专门请人来做，要考虑的就不是人手不够的事，而是资金的事。
“拨得出来吗这个钱？”居奚问。
李生犹豫了下，说：“今年粮食收价比往年高，是因为天旱减产的缘故，可是咱们帮内吃饭的嘴一直在增加，最初卖粮养军的策略逐渐有些......”
居奚点头，没错，他们如今是农民军，一切都靠天，天旱天涝，都可以轻易让他们覆灭。他说：“没事，这部分的钱先拨给军务那边。”
“那帮内就得适当节衣缩食，眼瞅着就要入秋，一旦收成不够过冬，就没有东西可卖，冬日里的棉袄也就没着落......”
“这部分我来操心，你接着说，还有没有别的。”
少主总是运筹帷幄的模样，这令黄生李生也安下些心来，他们是从山上跟到这里的，是看着少主长大的，虽然少主小时候顽劣，但长大后竟然出乎意料地可靠，不论是对时局还是对帮中事务都有一番见地。
帮主和夫人一直担心，但其实上到长老下到帮众，大家对少主都是服气的。
少主对凤华帮作出的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他现在是背阔坚定的主簿，是令人向往的未来的主子，再不是从前的草包公子了。
俺在想，对大家来说，是不是写得过于隐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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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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