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家常菜，厨房缺人，我和妹子也搭了把手，招待不周，怠慢各位了。”于曼安领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一边按她坐下，一边招呼各位将领也入座。
大小将领们不是第一回在沈府用饭，也不是头回见女人，可是头回在府里见着这么标致内敛的，纷纷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客气地说：“您说哪的话，是咱们屡屡叨扰，没成想嫂子亲自下厨，实在心中不安，都不敢吃了！”
于曼安笑，往回可不见这么客气，她也不藏着掖着，大方介绍道：“这位是我妹子，头回见吧都是，叫江语，不知道大家听过没有？”
江语？！
众人交换着眼神，气氛一时复杂了起来。
同样是携家眷财宝远走他乡，江东就没居名尘这么好的运气。
江东惦记着东山再起，一路打点，没想到还没站稳脚跟，一直与他一条心的李束垡瘫了，家里事都交给了几个儿子管，那几个儿子要么不成事，要么爱算计。
后来嫡长子李闻覃大权在握，此人甚难对付，江东派去几次人，都被打发回来了。礼物都收下了，也都回了礼，算是给了他薄面，但也到此为止了。
江东打算将江语嫁过去，他也不指望别的了，江家大业始终没有起势的苗头，反而被豺狼们持续瓜分着所剩不多的财产。他觉得不能等下去了。
然而李闻覃没接这帖子。
话仍说得体面：我打小就是病秧子，大夫都说没几年好活的了，此生亦没有娶妻之妄想。诸位的情我领了，只是人就不要往我这送了，蹉跎儿女青春时光得不偿失。
江东多方打听，终于在一年后又找着了机会，说李闻覃恐怕是真的命不长了，已经开始培养接班人了。正好，新的接班人年纪也不小了，李闻覃也在为他觅良妻，江东又递上帖子。
数月之后，江东才收到回复，居然是喜帖！
江东气得冒烟。
而江语两次被拒婚的消息也传了出去，白白给人当了一阵笑话。
眼下江语就坐在不远处，诸将领都把先的心思收了起来，只敢偷偷打量。
这江家小女，长得漂亮，人也温柔，姿态也好，和沈夫人站一块，百分百是吸睛的那个。沈夫人先说是小妹，他们还当是于家小女，陪姐姐外出来的，现在知道是江语，大家就不得不谨慎起来。
江语是好，可谁愿意摊上江东那么个岳父啊！
沈秋嶙瞧着没一个敢吭声的，兀自夹了一口菜，没什么情绪地说：“吃啊。”
“吃，吃吃。”众人如获大赦，纷纷祭出筷子，慌乱之间碰来碰去，自己手里的菜都掉别人碗里了。
于曼安瞪了沈秋嶙一眼，沈秋嶙全当没看见，只管吃吃喝喝。等尴尬气氛稍有消散了，才将眼神落到江语脸上。
江语不多话，安静地吃着饭，只夹眼前的菜，于曼安同她说话才淡笑着回复几个字，眼神始终在有限的距离中徘徊，不敢多看。
江语是前些日子随于曼安一起来的，魏闻治将他们送到后，有意提醒他，说江语是被江东硬塞来的。可是沈秋嶙这么看着，倒像是夫人强要来的。
于曼安剽悍之名确确实实，沈秋嶙才不信她是想给自己找小妾，这些日子江语也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今天才露面。沈秋嶙细数了自己手底下这些人，江东是瞧上谁了呢？
傅孤菱两耳不闻桌上事，一心只吃面前菜，他是席上将领中模样最佳性格最好的，可他早就娶妻生子，虽然妻子早逝，可膝下一子已到了玩泥巴的年纪。他深知这档子事不会落到自己头上，所以既悠哉又愉快。
然而当他随众人端起酒杯，望向主位，却发现将军正瞅着自己笑，笑得他心里发毛，下意识扫了眼周遭的同僚，回来又同将军对视上了。他皱着眉看了眼江语，江语也抬起酒杯似要作陪，面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谁也不看，仿佛只等一声令下就仰脖饮尽。
好好的姑娘，怎么落得如此田地。
傅孤菱默默地朝将军摇了摇头，将军挑眉，笑容愈发玩味起来。傅孤菱打定主意，不看就不存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头也不抬继续吃菜。
今夜家宴的酒有点多，傅孤菱发现之后，聪明地不再尽饮，每次只抿一小口，他不是好酒贪杯之人，所以几巡下来连将军也在上面撑了头，他却还清醒着。
终于等到散场，沈秋嶙称醉回屋了，于曼安携江语送诸位将领到门外。
浑身酒臭的将领们有的说起了胡话，东拉西扯的没个逻辑，当着女眷的面嘴上也没个遮拦。傅孤菱和另几个知羞的一起架走了酒疯子，边连连道歉边消失在府门口。
走出好远了，身后只剩空荡寂寞的夜色，傅孤菱望着漆黑无边的前方，才听见同僚说：“想当初，江家小女宠极一时，一出生，送礼的踏破了门槛，满月酒，黑白两道都来吃席，还不满十岁，求亲的帖子就堆得山一般高。如今、如今......”
“唉女人嘛，”傅孤菱架着的这位搭茬，“再得宠，最后还不是要嫁人，至于嫁谁，那就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了，也没啥丢人的，她爹也是想尽力给她找户好人家嘛。”
“什么好人家，我看江东就是想把江语送咱们将军床上，可是他也不想想于曼安是什么人，给他个面子把人带来了，结果对象是我们这些臭鱼烂虾。哈哈哈，江东知道了非得气死！”
“你才臭鱼烂虾！”
“唉那江东也是一时豪杰，怎么就落魄了呢。”
“咱们好歹有正职在身，等以后立了战功，是有机会加官晋爵的！”
“狗咬狗总要死几条吧，他做了出头鸟被人围攻，凤华帮紧接着就是下一个，下场不都一样？有什么奇怪的。”
“是啊，要江语真跟了咱们，往后指不定算谁高攀谁呢！”
“......”
男儿志多借醉酒之口才敢高呼之，真假莫究。
傅孤菱懒得插嘴，他只盼着，能早些调他回老家，他一年多没见儿子了，肯定长高了，也该从他姑姑那儿学会和人拌嘴了。
酒疯子们吵吵闹闹地走了，于曼安领着江语往回走，装作随意地说道：“小语妹妹来得巧，南都就要办灯会了，到时候天下风流才子都将聚于此，你也是个有文采的，定和他们聊得来！”
边说边跨进大院，江语微笑着点头。
“据我所知啊，前阵儿才名远扬的，笔名叫白藏的那位，老家正是南都的，估摸着到时候肯定得回来。你放心，有姐姐在，一定叫你姐夫去给你打通路，咱们也见见这才名遍天下的才子，是个什么模样！”
“好。”江语作出矜持而高兴的模样。
两人在大院分别。
于曼安回屋，闻见满室的酒味，用帕子扇着风走到床边，皱着眉大声抱怨：“洗了没就上床？整日一身臭汗，弄得我成天换枕头被子，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呀！”
于曼安来得浩浩荡荡，侍女一二十，小厮三四十，这样那样的婆子爷们也都跟在马车后面，老远看去，比魏闻治带的兵还多。
这宅子是原来江东在南都置办的别院，说是别院，实际上是照着雯山江府建的，规模不小，直逼安南将军府。江东落马，只来得及将雯山家产变卖，别处的都被当地府衙收了回去。
南都府衙是个摆设，大小事都听安南将军的，安南将军去了，这宅子也就搁置着没人管。沈秋嶙要，谁又敢不给。
沈秋嶙在这住了老长时间，也仅仅是睡觉而已，院里的草都没清干净过。于曼安一来，她要全府上下焕然一新，连瓦片都要着手重整。那一双儿女也是不消停，明明是还只会爬的年纪，爹娘都还叫不明白呢，却总能神出鬼没在人脚下使绊子，要不就是白日酣睡半夜蹦起来代替公鸡打鸣。
沈秋嶙挑中江宅，就是看中那周围没住着人家，一条长巷隔绝了外界，结果现在，从早热闹到晚。
沈秋嶙嫌吵，往往一早就出门去军营打转，到天黑打更了才回来睡个觉。
于曼安抱怨，就让她抱怨吧，反正也就睡前这一会儿，有什么听不得的。抱着这样的想法，沈秋嶙沾床就着，睡得很自在。
于曼安把他展开的胳膊提起来往里扔，见大声嚷嚷也叫不醒他，便叹口气用外面侍女听不见的低声，气鼓鼓地说：“光是吃吃吃睡睡睡，在家就没见你干点别的事！武将就是武将，一点浪漫都不懂！眼瞅着就灯会了，提也不提，哼，我可告诉你，到时候你不给我把时间空出来，要你好看！”
好看？什么好看？
沈秋嶙迷糊的脑子里浮现出松雪的脸来，好久没去看过了，挑个日子看一眼去。那样机灵聪慧的女子，能耐得住性子独自在宅子里待那么久，不过问院外事，不在意谁人来去，必是有所图谋。沈秋嶙圈着她可不是为了给她养老，他非得撬开她的嘴，瞧瞧里面装的是什么花花肠子。
沈秋嶙没醉酒，他酒量好得很，只是困了，加上习惯了上床就睡。所以第二天仍起得早，于曼安还睡着，他照常蹑手蹑脚地跨过于曼安下床，去了外间才穿衣裳。
外头的侍女们也都习惯了，利落地替他更衣，待他出去便又关上门，免得吵到夫人休息。
“绿豆粥已备好了，大爷现在喝吗？”侍女们都是于曼安从原先沈府中带来的，所以都管沈秋嶙叫大爷。
“喝。”
沈秋嶙出了小院，瞥见长廊上有人，便慢了一步歪头去看。
一名粉妆素裹的窈窕女子正凭栏喂鱼，嶙峋的假山将她掩映其中，眼中是抹不开的忧愁，气质与这景正相称。
沈秋嶙问侍女：“她日日都起这么早吗？”
侍女回说是，沈秋嶙又问：“起这么早干什么？”
侍女说不知。
沈秋嶙看了她一眼，是不知，还是不敢说？他脚步一转便朝长廊走去，还没及近，江语收了手站起来，低头作揖，动作十分惶恐。
“喂鱼呢？”沈秋嶙在她旁边站定，探头瞅了眼水池。之前这池子里盛的都是雨水，什么绿藻褐藻水草乱七八糟地从水底长到池外，里边只有乱叫的蛙。现在被打理得很干净，水池清可见底，鱼也养上了。
江语低着头回答：“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可是我挡着大爷的路了？”
不叫将军叫大爷，沈秋嶙在心里笑了下，这个江语也有点意思，不过不多，太明显了。他摆摆手说：“没有，是我过来打扰你了。早饭吃了吗？”
江语轻轻摇头，说：“还不饿，想等姐姐起来了一块吃。”
“一个人还是有些寂寞吧？”
江语杵着没答，好似默认，沈秋嶙又说：“我听说，当年你们家差点和凤华帮结了亲？”
江语摇头，说：“没有这个缘分。”
“怎么后来没结成呢？”沈秋嶙好似听不见江语的回答，“是彩礼没谈拢还是怎么着？”
当年的事人尽皆知，沈秋嶙却偏要问这么一遭，江语沉默着，片刻后重复道：“缘分未到罢了。”
“那你是见过居奚的了，你觉得他好看吗？”
“这......”
“我见过，觉得他生得很好看，还没有哪个女子比他更漂亮的。”沈秋嶙说完转身走了。
于曼安不漂亮，性格也不好，大家都以为沈秋嶙并不在乎另一半好不好看。何况他见过更好看的居奚，所以江语比于曼安好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论江语是漂亮是温柔还是楚楚可怜，沈秋嶙都不在乎。
他以为这样说，足以打击江语的自信心。
江语终于抬了头，望着身穿常服的沈秋嶙，脸上并没有别的情绪。
此人年纪并不大，顺顺当当地升官封爵娶妻生子，虽然没能剿匪彻底，却由此进驻南都，取代了安南将军。
世家武将是看重学识的，也更了解权利争斗，江语以为他应该是。
现在看来他是个不错的武将，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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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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