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城革新操办得如火如荼,北都也不闲着,上蹿下跳如热锅上的蚂蚁。
在宋王爷被强势打压之后,以宰相为首的朝臣看着太上皇还念旧情,便在屠瑜的尽力斡旋中,选择顺水推舟放了他一马,只罚他在家思过。
齐国以左仆射为相,右仆射兼理之,而屠瑜娶的正是右仆射长女。算起来是屠瑜高攀了,屠家既不是世家,也未出过官宦,按理应当入赘,但在此之前,灵德公主举荐了屠瑜入朝为官,然后才有迎娶弥柳郡主。
看似名正言顺,实则明眼人都知道,弥柳郡主和灵德公主是要好的玩伴,不然怎会推举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灵德公主长到现在都没出过宫,只在宫宴上见过朝臣,并且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根本没有与任何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屠瑜在灵德公主的举荐下,在北都得了个小官职,规规矩矩勤勤恳恳,成亲之后,在老丈人的扶持下升了官,能跟着上朝了。
而在他写了几篇文章之后,有言官发觉这不是个绣花枕头,便想着拉拢。
朝中原本宰相一家独大,在新帝的尽力筹谋下,渐渐扶植出了敢于对抗的势力,那就是以汪阅为首的言官一派。
右仆射虽不与左仆射同,但跟言官更不是一派的。
屠瑜作为右仆射之婿,原本是同样不受汪阅待见的,可经他观察,屠瑜与别家公子哥不同。屠瑜不仅早些时候在雯山的考评就各项优秀,也有实绩,入朝之后,也没有忘本,时常走访民间,上奏民情,为百姓解忧。
汪阅有心提点他,便尝试邀他共赴官员们私下的饭局,不谈政事,只谈风月。
屠瑜很会做人,几次下来和大家都相处得很愉快。
见他人品不错,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汪阅希望屠瑜能够说服右仆射站在他们这边,不要与左仆射同流合污。
可这事哪有那么简单,右仆射肯同意女儿嫁给名不见经传的屠午镖局,已是极大的让步,屠瑜确实很会做人没错,右仆射挑不出他的毛病来,左右仆射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唇亡齿寒的道理,谁不明白?
宰相虽然横行霸道,有他在就没有右仆射的出头之日,但他们毕竟同为世家,言官们都是疯狗,咬死一个就会迅速寻找下一个目标,到时候树大招风的就是自己了。
但如今言官的势力也不小,右仆射两边都不想得罪,只能暂且迎合,只要不出头,就不会被抓到把柄。
所幸言官是新帝的手,太上皇用不惯,不愿意用,言官势力再强,也只能止步于此了。只是也不能砍,否则天下文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左右仆射、言官、新皇旧皇......朝中政党还不止这些,齐国政权变化太快,老子儿子你争我抢,好似这是高楼上扔下来的绣球,就算已有内定的争夺者,路过的也见者有份。
治大国若烹小鲜,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
凤华帮打下典城的事一传入北都,朝中就争吵起来。
那场面比沈秋嶙约谈将领们时吵得可厉害多了,听说有人假牙都磕掉了,看来要不是不许带武器上朝,这一朝下来,死的多活的少。
走在出宫的青砖小道上,屠瑜替老丈人扶正了官帽,说:“您说何必呢,为着个匪帮吵成这样,既然皇上想打,找人过去打了不就成了,那沈家大公子不是就在南都吗,离得也近。”
右仆射今年四十三,正值壮年,说话却跟老人似的慢吞吞,他掸了掸袖口,往身后一背就朝前走,边走边说:“就沈秋嶙手下那点兵,呵呵,除非把戍边的魏闽镇叫回来。”
“凤华帮不过乌合之众,沈秋嶙当年能把他们打得弃山而逃,现在想必也是手到擒来。”
右仆射悠悠地说:“凤华帮是群犟骡子,要那么好打,当年沈秋嶙就该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现在人都改名治平军了,再想拿住,就难了。”
“怎么会,典城被破,不过是城主无能,那凤华帮不过率了七百人而已,里面还好些都是刚扔下锄头的新兵。”
右仆射忽然回头盯着屠瑜,屠瑜装作无知问怎么了,右仆射说:“你小子不会想亲自领兵去打吧?”
凤华帮尚未壮大,治平军名不正言不顺,正是个建功的好时机,屠瑜和言官走得近,头脑一热为君分忧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来,屠瑜出头,右仆射便是死死和言官绑在一起了。
屠瑜没接话,右仆射接着说:“我警告你,想都别想,好好在家陪产,你最好上朝的时候也别开腔!”
屠瑜装作很遗憾地说是,明白了。
右仆射哼了声,说:“我知道你一心为国,想要建功立业,可你也不瞧瞧你自个,站在擂台上打得过谁?就你那纸上谈兵的功夫,谁敢把兵交给你带?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浮躁,不知道沉住气三个字怎么写!”
屠瑜垂头听训,回头就把消息递了出去:右仆射主张不出兵。
汪阅心里有了底。
他认为凤华帮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拿下典城算什么,典城不过是个偏远小城,每年上贡的粮税不足南都的十分之一,那里离布施国也近,长年受到布施国的骚扰,指不定哪天布施国先出手将凤华帮打死了。
那时两败俱伤,然后他们再派沈秋嶙去将典城夺回来即可。
齐国与布施国的接壤线很长,原本有安南将军守,后来兵力减弱,也就收缩了兵线,沈秋嶙代替安南将军守着,秉承圣命,非紧急不得出兵。
兵力减弱,不等于没有与凤华帮相抗之力,之所以这样龟缩忍气,原因很简单,齐国的国库养不起战役了。
在被赶出凤华山的这几年里,齐国陷入大国之间的战乱,而凤华帮得以休养生息,不仅没散,人心反而更齐了。看起来只是个典城小刺,可一旦要沈秋嶙出兵,国库就得拨钱——再近,没钱也走不动路。
所以凤华帮的事在朝臣们这里不过是个借口,吵的重点是钱,无论从什么角度切入,争论中心始终他妈的只有钱!
汪阅的月钱不高,开销不大,三十好几了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阶段,做官以前从来没为钱操心过,更没为了钱这么歇斯底里过。吵着吵着,他恍惚觉得自己面目狰狞,人好像钻钱眼里了,为着个账簿,来来回回地和世家切磋过招,还要担心一脚下去踩着的是哪些人的尾巴。
放眼满朝文武,武将眼里只有“打打打”,文官眼里只有“骂骂骂”,有时候太上皇从上朝到下朝,一句话都不说,好像他们都是跳脚的猴子!
汪阅每每下朝都忍不住和同僚诉苦,今次亦是。
“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
“要命不要!”同僚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看左右无人,才劝道,“你也理解理解,太上皇他毕竟老了。”
是,新帝年轻,新帝年轻得都可以做质子去了!
待新帝回来,看见的将是怎样一个萧条颓败的齐国?不,或许新帝再没机会回来了!汪阅不忿,却无可奈何。
吵了几天,太上皇终于拍了板。
“正式封居名尘为镇西南将军,同沈秋嶙一道,以戍边为任,掌管典城事务,安抚流民,特免其一年赋税,并许镇西南将军率两名下属入都受封校尉,另令将军之子一同前往,赏赐婚。”
这是北都能拿出的最大诚意。
他们不敢一味打压,是赢是输都会对百姓造成伤害,由此引发接二连三的起义,但也不能放任不管,显得朝廷无能无力。
居名尘态度高傲地站着单手接了旨,回屋就把圣旨往桌上一扔,烫手山芋似的,说:“咋整?去还是不去?我带谁去?”
宦官尖利的声音他们都听着了,不需要再看一遍内容。
现在有了专门的议事厅,典城的大小官员及文员都被聚集在此,居名尘坐最上方,居奚在其右,刘秀才等人往下排开,其左从都统往下,朱胜作为提辖也在其中。
“先生们先讲。”居奚作为主簿开了话头。
经过多番磨合,议事厅已学会了有序发言,不再像从前在凤华山时,一说全都说,跟闹市似的。也是为了纠正凤华帮原先重武轻文的恶习。
刘秀才首当其冲,沉稳说道:“眼下咱们刚在典城落了脚,要稳固根基,不宜与北都起冲突,南都沈将虎视眈眈,蓄势待发,我看得去。”
然后是原典城的一名文官,说:“朝廷要人,一去就是四名要员,将军和主簿都去了,咱们典城没了主心骨,怕是不好。”
后面的接着说:“说是赐婚,其实想的是把主簿留在北都,不行。”
“我同意,北都人心狠手辣,不光主簿,只怕全都有去无回。”
几名先生讲完,都统开了口,说:“说要四人,咱不能真的只送四个人过去,至少也得百人相护,保证人都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朱胜说:“什么就他们封的,明明镇西南大将军是咱们自个封的!显得他们多大度似的,我看是一点脑子不愿意动!”
“人就是先顺着咱们的话讲,给你颗枣再给你一闷棍,这都听不出来?都是些敷衍的话,目的就是把咱们骗过去围杀了!”
“我觉着也是,要打就打,咱不怕!”
“对啊,沈秋嶙算什么东西,乳臭未干的小儿,当初在凤华山不过是咱们地势所迫——”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早说过不要再提凤华帮的事,他们已经改头换面了。
“去还是要去的,眼看就要秋收,咱们得养精蓄锐。那上面不是说免咱们一年赋税吗,用不着一年,过了这个秋天,咱们吃饱了饭,留够了余粮,冬天一到就往上打。便是这个秋天不够,齐国现在四处都是吃不饱饭的难民,咱们敞开大门收进来,都是民力和兵力,闲时垦地种粮,最晚明年春收以后,咱们既有粮,也有兵!”
居奚对说这话的人多看了几眼。
等大家都说完一轮了,居名尘才说:“我是肯定要去的,咱们有底气,不露怯!至于随行之人,接着商讨。”
“治大国,若烹小鲜。”——老子《道德经》
“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毛诗故训传》
“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孟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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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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