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已是夜深，居名尘跟都统边走边说着话，瞥了眼落在最后的居奚与先生们，有些话怎么想也说不出口，只能在回房之后同文玑讲。
文玑在他接旨之后就安排宦官住下。宦官不是宣了旨就走的，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还要带着人一齐回北都。
宦官初来乍到表现并不倨傲，被文玑往客房引的路上说，这事慢不得，皇上要的就是个态度，只要治平军肯安心在典城做守备军，大家相安无事一切都好，想那宋王爷，妄图祸乱朝政，多大的罪名啊，皇上不也轻判了吗。
文玑陪着笑说是，皇上宽宏大量，谁不想天下太平呢。
宦官也点头称是，说：“咱就跟您交个底吧，此番宣大将军入都，没有怠慢的，只要公子看得上，都中郡主任他选。”他左右看了看，用手挡着嘴小声道，“灵德公主也到出嫁年纪了，原是要许配给蓝曲国的王子，可依咱看，像咱家公子这样一表人才的，只要肯慢慢接触，哄得灵德公主高兴了，指作驸马也不是不可能。谁不知道咱们皇上最宠的就是公主，只要她愿意，谁都成。”
这话文玑没敢随便接，她指着院里的花草说：“原种的夜来香，养得盛了点，公公不喜欢的话，可以换个院子。”
宦官轻摆手，说：“您客气，夜来香好啊，漂亮，又香，还能入药。”
都是些客套话了，文玑将其送入院中，招了侍女来服侍，自己便出去了。
居名尘听文玑说了，才把没能对居奚说的话讲了：“还是该听你的，早给他娶了妻，就没这回事了。”
文玑也没料到，原以为只是一些权贵的帖子，再麻烦也会有处理的办法，没想到北都也拿这事做文章。她摇摇头说：“很难说，若只是顺便便罢了，可若是慎儿锋芒太过，被人盯上才有的这么一招，那他娶没娶妻都逃不过。”
居名尘想了想，说：“要真指了灵德公主，文慎肯定得留在北都做驸马了。老头子真舍得下本啊。”
“谁说不是呢。”文玑帮他散发，从镜中看见了两人的脸，她神色如常地将居名尘脑后白发梳到下面，说，“咱们在北都有人吗？”
居名尘摇头，又点头，说：“凤华帮从来就没有远交的习惯，倒是文慎常在外走动，结交了哪些朋友咱们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屠家长子入朝为官了，不过，站在他的立场，很难为咱们说话。”
屠瑜险些入赘的事文玑也知道，有个厉害的老丈人，还有个待产的妻子，无论如何，屠瑜也不能出这个头。
说到屠瑜，为着他，屠梦临和屠姣留在了南都，守着摇摇欲坠的镖局生意，不能退，也不能再进一步。从前屠午镖局是牵着屠瑜不能高飞的风筝线，现在屠瑜成了招惹掏空屠午镖局的蚁虫的糖。
屠瑜接受不了这样的局面，便是为了自己，他也一定要和居奚联手，搞垮这个无情又糟烂的齐国！
所以对于这道圣旨，居奚早有准备，因为屠瑜的信比宦官更快地到达了典城。
肉儿在一旁服侍，居奚状似随意问道：“这道圣旨，你怎么看？”
肉儿直接说：“完全是狗屁，说什么受封赏赐，实际上就是想趁机把我们都杀了！你看他怎么对他亲儿子的，我看这趟去，肯定是凶多吉少！”
“看，傻子都知道去不得。”居奚赶在肉儿瞪眼前继续说，“换作是你是皇帝，如果我们不去，你该怎么办？”
肉儿想了想，皱眉道：“那太监是带着兵来的？！”
居奚将手上纸折成纸条，说：“是或不是，等会儿——不，明早就知道了。”他将纸条放进信封里，肉儿便上手滴蜡盖印，“送桃庄，李家。”
肉儿出去了，娴儿跟着端了水进来，说：“少主洗漱吧。”
居奚接过帕子擦脸，借着擦脖子的间隙，问道：“学堂那边如何？”
娴儿如今同嫣然能好好说上话了，闻言点头，说：“嫣然说一切都好，只是缺东西，笔墨纸张一类。”
居奚把帕子放回盆中，说：“先用竹简将就一下吧，这些孩子大多还在认字阶段，钱得先紧着治平军用。”
娴儿表示知道了，居奚又说竹简的事学堂不用担心，也别操心秋收，只管加紧学习。这些孩子接受教育的时间太晚，又都出身贫寒，平时不是干农活就是聚在一起玩，少有能专心读书的，现在既然立了大学堂，就不许再那样随意了。
说着，居奚瞧着为自己宽衣的娴儿，说：“等工坊那边加了人手，你也去学堂吧。”
娴儿手下一顿，装作不在意地说：“少主怎的忽然说这个。”
居奚坐到床边，娴儿为他脱靴，居奚看着她乖顺的头顶，说：“读点书，总是好的。”
娴儿低低地嗯了声，两人没再说其他的，收拾了东西吹了灯，娴儿就出去了。走到院门口，娴儿才回望那黑漆漆的屋子，少主身边，真的完全不需要自己了吗？
夜深，居奚闭着眼睛没睡着，等到屋里传来一声“主簿大人”，才道：“讲。”
“东北方向，离此处十里，有零散新起的驻扎营，林林总总一万人。”
“带头的是谁？”
“傅孤菱。”
居奚蹙眉睁眼，嘴里念着这个名字，沈秋嶙营中将领他略知一二，这个叫傅孤菱的他只听过名，却没有记忆点，因为确实没什么功绩。桀就更不认得，他在营中埋伏许久，才探听出这个名字来，不然不至于回来得这么晚。
居奚盘腿坐了起来，在黑暗中问：“看清长什么样了吗？”
桀答：“看了，五官端正，个子不高，也不强壮，说话平缓，爱露笑。”
那居奚就知道为什么来的是这位了，沈秋嶙知道自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所以派这种人来，深谙先礼后兵之道。一万人，不算多，也不是沈秋嶙能分出来的最多的兵力，但超过这个数，行路途中就会被发现，先礼后兵的想法也就会成为泡影。
居奚只是疑惑，沈秋嶙为何不亲自前来，太上皇要他驻边境管南都，又不是给他上了脚镣，其余地方哪都不能去。
松雪的信只能靠桀去拿，居奚现在就要，于是下床摸黑匆匆写了纸条，把信封和火漆一并塞到桀的手里，说：“你现在就去趟南都，让松雪给我回封信。”
有了上次的经验，现在松雪回信都必须装信封里盖好漆印，这东西还不能留在宅子里，所以得桀带去再带回。
桀看着手心的火漆粒子，小小的一个，他想看信，这能拦得住吗？
居奚要回床上，桀自上往下握住他的手腕，引他到床边停住，免得磕脚，看他坐下，桀说：“你知道我能做的不止这些。”
居奚没回话，躺下闭眼睡了。
桀站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回答，居奚也等了好久才敢翻身，望着寂静漆黑的屋子，对着没有人的空气说：“哦。”
别说桀还不是魔君，纵使桀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居奚也只把他当暗卫和信使。
居奚清醒地保有畏惧，当人在使用某样能力的时候，要先想自己付不付得起使用此项能力的代价。
他不知道桀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他要找的那个女人自己并不认识，他问过沈先生和屠瑜，还翻过许多书，都无结果。
如果桀想要的只是在事后拿走自己的身体，变成他要的那个女人，居奚不是不能接受，只要大业能成，自己如何都无所谓。
怕的就是，桀想要的远不止此，他对魔一无所知，非人的世界很复杂，如果他想拿自己做祸害天下的事，居奚万万承担不起。
即便是保持现状，居奚用桀也用得很忐忑。
桀毕竟不是唐露，唐露是完完全全的人，他有弱点有**，脚踏实地脑子又笨，是可以被打击消灭的存在。桀就不一样了，拥有人身的魔，连范道长都说棘手。这么久以来，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弱点和**，居奚不知道该怎么控制他。
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想法，他最近联系上了魏阑杉，对方表现出了强烈的合作意愿。只是介于桀时时刻刻都跟在居奚身边，即便短暂离开，两人也不能见面，怕沾上修仙者的气息。
于是魏闻治成了他们的中间人。
来往信件里，居奚对魏闻治的安排少得可怜，几乎全篇都是写给魏阑杉的。
居奚从魏阑杉处得知了桀的来历，以及出现眼下这个局面的原因。魏阑杉要居奚继续留桀在身边，等他们准备好，就会来带走他。
魏阑杉说的是“带走”没错，所以居奚想，他们应该也是在想办法将桀恢复成宋竟。
居奚头回知道记忆对人的影响是这么的大，他之前想都没想过，人还能通过获取记忆而成为某个人的。在此之前，他对“失去记忆”的了解，除了老年痴呆，就是白歌南。
她说她忘了回山的路，居奚以为不过是条路而已，就算记不起来，慢慢找就可以了。没想到失去的不止是条路，是那么长一段的人生经历。
经历造就人。
记得才会存在。
上修盟既然那么说了，桀的离开也就成为可以预见的事了。桀只有离开，才有可能变回宋竟，居奚当然愿意他变回宋竟，只是......这些日子的日夜相处，居奚产生了一种错觉：宋竟是属于修仙界的，桀是为自己存在的。
是错觉。
他清晰地知道这是错觉。
无论是宋竟还是桀，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谁也不会为谁而存在，他们总归要走向不同的路。宋竟现在缺的是回山的路，而居奚正走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
也罢，也该做一回好人。居奚决定在上修盟带走桀之前，尽量给他好的影响，让他不要将杀戮挂在嘴边，凡事先往好处想，该吃吃该喝喝，活得像个人一点。
居奚都羡慕他了，做过修仙者，做过魔，还可以做做人。
要是修得好，以后还能做神仙吧......真好啊......真好......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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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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