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八长老所说半月之期已过半，这段时间肖阳没有来，今天也一样。
桀站在树巅极目远眺，看着那轮红日徐徐降落，彩霞也逐渐失去颜色，肩头的鸟儿在长鸣后也归了巢。
他跃下树往回走，一柄长剑蛇行而来，直击左耳，他没有躲避，而是抬手夹住了剑尖，剑势止，剑士跟着握上剑柄，用力一抖，逼得桀松手退让。洪天海挽了个剑花再刺，桀侧身躲闪，洪天海变招，桀跟着变换身法。
如此过了十来招，洪天海才住手，说：“怎么样，熟悉吗？跟你大师兄学的。”
桀摇头，洪天海失望地说：“若不是你丢了记忆，真想同你好好切磋一番，你师从齐子献，我也想领教领教他的剑法，看看到底厉不厉害。”
桀继续往回走，洪天海把剑扔给他，说：“明天就拿这个同我过招吧，你赤手空拳的，我总怕伤着你，收着劲打太憋屈了。”
“不用。”桀把剑扔回去，在对方再扔过来之前说，“我明天就走。”
“哈？”洪天海与他分站院门两边，院门是用竹排插成的，经年风雨已褪了色，有些开裂劈叉的就用新竹换上，前几天桀刚参与了此项任务。桀在这些体力活上干得很顺手，洪天海很好奇他在上修盟究竟都学了些什么。
桀看着洪天海的眼睛，认真地说：“我要去找一个人，之前我走得不明不白，他会担心。”
洪天海失笑，“喂，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他就算真担心你，现在也该觉得你不在了吧，你再回去，人家还以为见鬼了呢。再说了，你是魔，在人间久待只会引起骚乱，这次是我师弟，下次换了别人不见得会手下留情。”
桀顿了顿说：“我会回来的。”
洪天海将剑扔回乾坤袋，说：“既然还回来，那去干嘛？我知道，你要找那个叫居奚的是不是？肖阳不是说了会确保他安全吗，他你还不放心？”
“我想当面告别。”
“哈？”
桀没再解释，推开竹门进了院子。
他走得不明不白，那五人不知是如何报告的，居奚又该作何想，这些事总不好问肖阳，还是亲自回去一趟吧。他知道弱小者被抓是宿命，恢复记忆之后他能做到什么地步谁也说不好，就做最坏的打算吧，总有一天他会离开居奚，可是至少要有一次——至少这一次，好好告个别吧。这样的话，将来就算再见面、再分开，也算是留下了预告，没有遗憾了。
桀去向八长老请辞，洪天海急冲冲跑进厨房，正要嚷嚷乐安知就淡定地说：“听见了。”
也是，厨房离院门口又不远，洪天海再度张嘴，却听乐安知先一步道：“师父会同意的。”
洪天海张大嘴作惊讶状，乐安知把火生好，起身道：“当初师父的遗憾，不就是没有机会道别吗。所以，除非有别的更紧要的安排，师父是不会拒绝的。”他把饼子扔进锅里，“而且师父不会要咱俩跟着，相处这么久了，你应该也清楚，桀说要回来就肯定会回来——除非有人半道把他劫走。”
“就是的呀！”洪天海终于插进去话，“万一有人劫道呢？你也知道，桀和那个石空关系匪浅，石空又和镜悲不对付，两任魔君打架，拿桀当垫背的不是没可能啊！”
乐安知用铲子将饼子按了按，使其能够和球形的锅面贴合更紧些，叉着腰淡淡地说：“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担心他，放心吧，师父会看着办的。”
“你怎么这么淡定，咱俩到底谁是师兄！”洪天海把灶孔面前的小板凳拖过来一屁股坐下，说完两手托腮，烦闷地盯着侧面不断往外窜的橙红的火舌。
乐安知笑笑没回答，火大了些，需要勤翻面，且不宜久热，他很快便将饼子捞出来盛到盘子里，又加了两大瓢水进去，凉水触到热锅，呲呲滚大泡。
洪天海问他加水干嘛，乐安知说：“煮点粥，人说走就走的，临行总得让他吃饱一点。”
“人不是说了还回来吗。”
“就像你说的，万一呢？总算也是相识一场，咱们难道就不需要好好告别吗？”
洪天海不吱声了。
正如乐安知所猜测的，桀出来后告诉他们八长老同意自己暂离，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等会儿就走。洪天海指着锅里咕噜噜的粥说：“吃完晚饭再走吧，专门给你做的。”正好这时候乐安知端了碟咸菜出来。
桀帮着一起盛了饭，又切了饼，三人围坐小桌前，像平日里吃午饭一样，还是洪天海话最多。
“其实人间也没什么好玩的，我每年都要回家待上十几天，要不就吵得要命，要不就安静得要命。家里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我们修行进度不同，和他们也聊不来。有时候出去玩，见了凡人也都避之不及，生怕被讹上——我说那个叫居奚的，他是救过你的命还是怎的，你为啥对个凡人这么忠心啊？”
桀没回答，埋头喝粥。
洪天海又说：“师父告诉你没有？其实你身为宋竟的记忆没有丢，你们掌门收起来了，现在就在我师父手里。”
“知道。”桀粥快喝完了。
洪天海继续说：“如果你还想要宋竟的记忆，就一定要回来。这种话我师父说不出口，还得我来说。我也不是威胁你，本来我也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谁叫我第一次去你们上修盟参加那劳什子仙门大会，就被人狠狠教育了一通呢——哎呀你肯定也不记得了，你都不记得我，哪能记得这个——无所谓，等你回来接收了宋竟的记忆，那时候咱俩再切磋剑法......”
桀沉默地垂下手，筷子上的咸菜也掉落碗中。
“再过三年又是仙门大会，我原本期望能够与你在那时再见。”
洪天海终于说了句走心的话，这下三个人都吃不下饭了。
烛光一跳一跳，却忽听乐安知道：“下雪了。”
洪天海和桀齐齐扭头去看。那雪丝丝点点，看在修仙人眼中分外清晰，雪花或大或小匀速坠落，天生有种吸引人注目的力量。小山峰的初雪总在夜里，它也害羞，怕见了人不知道怎么打招呼，所以先下上一夜，积得厚厚的，人们便会先开口：“啊，下过雪了。”
人与人的相识原都是意外，而“命中注定”四个字是意料外的意外。乐安知悄摸倒上了三杯酒，说：“既然有缘相聚，不如满饮此杯，敬相识、赠相知！——刚泡的冬青果酒还不入味，再过一月就差不多了。”
洪天海张开的嘴又合上，嘟囔着乐安知抢了他的词。桀终于噗嗤一笑，露出半边梨涡，洪天海和乐安知互视一眼，也笑了起来，说道：“好吧好吧，我泡酒你喝酒，也算我敬你做饭的功劳了。”
乐安知率先仰脖饮完，微笑道：“下了雪，就算入了冬，咱们也算共度了一个时节的朋友了。朋友不就是，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季节，携手走向有彼此的未来吗。”
桀点头，洪天海道：“点头就表示你拿我们当朋友咯。”
桀笑着再一次点头。
雪中新酒驱散了离愁别绪，灶中的火未灭，锅中的水滚了一瓢又一瓢，三人接着喝完了粥吃完了饼，半醉半醒地聊到了天亮。
天亮前八长老出门练功，天亮后八长老练功回来，三人还趴在桌上睡着。请辞的时候一副要立地飞升的着急样，结果到现在还不起，她摇摇头没管，径直回了内院。
没什么好收拾的，醒来后收拾了厨房就挥手告别。
乐安知掏了个石盒出来，说：“之前你在这里面做了阵法，它反吸收了你不少功力，我撤了阵法，将你的功力封存其中，现在你要下山，我就把这个给你吧，免得出去了受欺负。”
桀接过石盒，他破阵失败就够丢脸的了，现在还需要这东西来助力，更是羞愧。可是乐安知说得没错，虽然他在小山峰修行恢复不少，但也比不得从前，他再没有自傲的资本了。是时候看清现实，所以他坦然收下。
“我没什么好送你的，还是这把剑。”洪天海将昨天那把剑掏出来扔给他，“你别看它连个剑鞘都没有，那是我法器太多了，但并不代表它就不厉害哈。就这把剑，随便拿到哪个门派都够当作大赏的奖励的！”
洪天海的法器多出自家中，他说的“随便哪个门派”也包括元深派及四大仙门。
桀正要道谢，就见洪天海偏头跟乐安知说：“不是我偏心啊，等你升了金丹我送你把更好的，我亲自打！”
乐安知歪了下身子离他远点，说：“还是大师来打比较好。”
“啧，这就是你不懂了吧，大师锻造技术强，但是我灵力强啊，打造的时候随随便便注点灵力进去，那很可能就出神兵的呀！你不想要神兵吗？”
“不想。”乐安知摇头，“我想要大师打的。”
“啧——”
乐安知拨开他，对桀说：“别听他废话了，赶紧走吧，再不走他该拉着你叨叨个不停了。”
“再见。”桀飞速作揖后离开，远远地还能听见洪天海在抱怨乐安知坏他名声、他什么时候叨叨个不停了之类。乐安知说得一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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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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