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典城真正称得上闲的只有唐露和魏阑杉这两位名不副实的护卫而已。屠姣只早上闲着陪他们吃吃早饭喝喝茶，再浅聊一会儿就去军营了。她不挂职，还以镖局二当家的身份去，帮着练练兵、耍耍兵器，今天她手里的柳叶小刀就是昨天带回家玩的，现在还回去。
“二当家的，早啊！”
“早！”屠姣早和军营里的人混了个脸熟，咧着嘴打了招呼，径直就往匠营中去，帐中出来个端着水盆的小兵，屠姣也和他点头致意，顺便问道：“程先生在里头吗？”
小兵连连点头道：“在，在！”
帘子本就掀开的，屠姣歪着脑袋往里一瞅，果然在，于是几步跨走进去，边道：“早啊程先生，又画新的图纸呢！”
她口中的程先生是个集膀大腰圆与唇红齿白于一身的汉子，这样冷的天却还把袖子搂得高高的，听了门口来人头也不抬地道：“早什么，将士们都操练过两遍了。”眼下多出把小刀来，他随手拨开说，“这么快就玩腻了？”
屠姣在他对面，双手撑着桌子拧着脖子斜着瞅他画的图，说：“你这刀不行，太厚，还没什么创新，和北方吃肉用的刀片也没什么区别，双指握处也不够摩擦力，不好使。”
程先生这才抬头看她，两颗头正对着，他往后一仰，说：“那你来画。”
“好啊！”屠姣像就等他这话似的，把桌上纸一掀，在空中翻了个个，再一掌拍平，夺过他手中笔就画，不多时，纸上便多了几笔涂鸦。屠姣大刀阔斧地画了个轮廓，然后便去瞄旁边他画了一半的图，想要模仿透视和数字标记法，笔尖触到纸面，墨色渐浓，却不见游移。
“还我吧，臭丫头。”程先生掰开她手指，拿回了执笔权。
“你多大啊叫我丫头，跟我爹一边大么？”
程先生的眼睛又粘到纸上了，在屠姣那几笔上画上大大的叉，然后继续画自己的图，没答她的话。屠姣在帐中走来走去，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没人理她也不影响她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话。
“当时我在居奚院子里看到那把枪就说，这肯定是了不得的匠人打出来的，不拘泥于固有形制，质量也属上乘。”
“程先生是何方人士呢？程姓在沈国是大姓，程先生又正好是巧匠，可是程先生说齐国话一点口音都没有呢。”
“像程先生这样的能人，在哪里都是香饽饽，不知在此之前在何处高就呢？得是什么样的傻子才能轻易放走程先生这样的能人？”
“程先生去过赵国没有？那里有一片沙漠，听说住着鬼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哎程先生，你出汗了。”
程先生笔一顿，抬眼瞅她，瞅得屠姣来到一半的帕子停在空中，他伸手抓下那不知道干不干净的帕子，说：“屠小姐如果觉得我是别有用心来到这里，大可以让主簿将我赶走了事。车轱辘话说多了就不新鲜了。”
屠姣正要嬉皮笑脸地糊弄过去，便听对方说：“不然的话，就给我好好找个地方坐下！别晃过去晃过来的，挡光了！”
“哦。”屠姣气鼓鼓地把门口放水盆的椅子拖到桌边，在他侧边撑着头不言语了。等小兵换了水回来，找不着板凳，她也不吱声，逼得程先生摆手说：“放门口就行了，板凳在猪屁股底下呢！”
“你骂我。”屠姣撑着桌边脖子一伸。
“骂你怎着。”程先生拿刚沾了墨汁的笔尖对着她，“想偷师就安安静静的。”放下笔又说，“没见过你这么不讲规矩的徒弟。”
屠姣勾起嘴角说：“不如程先生和我说说，您收徒都有哪些规矩。”
“第一条，少说话多做事。”
“嗯！”
屠姣答应得太快，快得程先生都忍不住看她一眼，然后才说：“第二条，不擅作主张。”他瞥了眼屠姣飞速举起的那只手，选择性忽略，继续说，“第三条，熟读名家经典。”屠姣的手举得更高了，“第四条，未打出够格的作品不可出师；第五条，出师前不可对外自报师门——”
“敢问程先生，膝下有几名徒弟？”屠姣终于憋不住插嘴了。
程先生没答她的话，而说道：“你若想听规矩，我能讲到明日，你若只是闲得慌拿我打趣，那请出去吧，在下没空。”
屠姣缩回手，悻悻地说：“我看这些规矩都是现编的吧，您就直说重点，让我滚呗。”
“最重要的一条规矩，改姓。”
屠姣愣了半晌，然后激动地扒着桌子边道：“您真是沈国的啊！”
程姓在沈国成为大姓，并不是因为子嗣多。沈国铸铁制造业由各大家分别持握，其中程姓是最出名也最子嗣凋零的一家，为了让手艺不失传，程家立下规矩，广收天下人才，学成后正式成为程家人。程家不像别的世家一样为了遗产争破头，程家能够留下的只有这门手艺和名声。
“那您是程家第几代传人啊，师从何人，大名为何啊？”
程先生几乎要翻白眼了，回答了一个问题还有无数个问题，这丫头真是......
“这里添个卡扣会不会好些？防止误触。”屠姣及时地发挥了作用，程先生将这口气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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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程先生，年纪轻轻便有这等才能，真叫人佩服。”
孙晟威同居奚也正谈及此，居奚听他语气中满是赞赏，不由得问道：“你不怀疑他是沈国派来的奸细？”
孙晟威摇头，说：“冤有头债有主，齐国虽然帮着蓝曲国打他们了，可跟咱们典城没关系啊。就算真是沈国派来的，那也是来帮助咱们推翻北都的。程先生来典城这么久，从画图纸到打造兵器亲力亲为，好些东西我见都没见过，若真是来害咱们的，没必要如此费心。”
“你心倒大。”
孙晟威笑笑，说：“不敢，属下只不过将观察后的结果如实答来罢了。主簿若还不放心，屠二当家的不是正好对兵器感兴趣吗，有她看着，不会出事的。”
“她啊，”居奚翻过一页，“我怕她就好这一口。”
“啊？”孙晟威大吃一惊，“不会吧......”
要说长相，程先生比不起主簿，要说身材，打铁匠的身材那是没得说，但屠二当家的自己就是习武之人，镖局里身材好的多了去了，近的就说唐露不就是个出挑的吗，可屠二当家的也不过是和所有人打成一片称兄道弟，没见和谁擦出火花来的。
居奚摇头叹息，没接话。
屠姣，他可太了解了。
当初屠瑜告诉他，屠姣偷偷喜欢上个不知名的人，对方高冷得很，但是又帅气逼人，不过就是只见了一面就再也找不着人。那时候居奚就怀疑是肖阳。偌大的南都城，公子哥早就让屠姣见得差不多了，在那个时间段，见了一面就消失不见的，除了肖阳居奚再想不到别人。
魏阑杉来典城后，屠姣抓着他一通问，又着重问了着装，居奚就知道，她要找的人绝对是肖阳没跑了。喜欢上修仙人，那就要做好单恋一辈子的准备。
然而屠姣根本没在傻等肖阳，这些年来屠姣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光居奚就知道两个。
一个是她行镖路上遇到的一个江湖人，侠义之士，有貌有才心高气傲，可惜短命，没多久就中毒死了。
一个是某私塾先生，四十好几的光棍，长得不赖，脾气不好，瘦得风一吹就倒似的，成天拿着本书背在身后，诵圣贤念糙诗，屠姣得空就往他那儿跑，真到了人家要上门提亲的时候，屠姣跑了。
居奚翻着军记扶住额头，屠姣就喜欢高冷的！喜欢爱而不得的！
不过程先生，想必不会落入这种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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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收了新操练的队形后，居奚揪着屠姣回城。路上问她是不是看上了程先生，屠姣矢口否认，并说明她只是单纯想偷师，镖头当不成，凭她一身的力气当个打铁匠也是可以的，无论什么时节，打铁匠永不会失业。
居奚说：“你有我们这两个哥哥在，还愁没活干吗？”
“不，我没有哥哥，只有两个弟弟。”
居奚去揪她的耳朵，被屠姣灵活躲开，一跃三丈远，他懒得追，慢慢走着说：“你就万花丛中过吧，早晚马失前蹄。”
“你说啥，我——听——不——见——”
屠姣得意地哈哈大笑，正要跑开，一扭头“砰——”，她被弹得倒退一步，捂着脑袋噢噢两声，等震荡劲过去了才看清自己撞上的是个啥，没忍住骂道：“三公子，走路看路啊，眼睛长着干嘛使的，修仙了眼高于顶可不行啊！”
魏阑杉低头对她说了个抱歉，就直直向居奚走去，那架势跟要砍人一样，屠姣赶紧跟过去，却听魏阑杉一站定就说：“开花了。”
屠姣一头雾水，什么玩意儿？
居奚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淡定，说道：“花开花落是常事，随它去吧。”
魏阑杉欲言又止，屠姣就是不躲开，居奚道：“那怎么办呢，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想来魏公子还是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啊，是有点招麻烦的体质的。”
“别瞎说了，今夜我上你院里歇。”
“不用吧。”
“用。”
屠姣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眼睛逐渐眯了起来，嘴角勾起的幅度也大了起来，直到那两人同时看向自己，才笑着摆摆手道：“是我不懂事了，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文姨说给我带大肘子，啧啧。”
那两人都没明白她到底在“啧”什么。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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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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