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主府，魏阑杉才敞开了说：“之前我就问你那柳枝是哪来的，你不肯告诉我，现在大冬天的开花，你还不信那是妖物吗？”
居奚回城主府是有事，是以小舒蹦着要去告诉厨房抓紧备饭时，居奚将他叫住，顺便问道：“夫人和屠小姐都回来了吗？”
小舒摇头，说：“夫人在外头吃，屠小姐来问过一遍，见夫人没回就走了，说等会儿再来。”
“少爷。”
正说着，肉儿过来了，他在带新人，顺道将府中需要修缮的地方记下来，等文玑得空便呈上去。这是最不着急的一项，要紧的是将府中多余的物品都清理掉，去繁就简。他是最先发现城主府有机关的人，问以前的老人都说不清楚，看不出年份，但都还能用，不过这消息至此砍断了，所谓修缮只是为了更好地掩盖。
前任城主给居奚留下了许多“惊喜”。
“少爷，待会儿吃饭吗？”肉儿问。
“取点东西就走，不用管我。”
肉儿将新人交给小舒，自己陪着居奚往里进，边走边低声说道：“府中大小四处狗洞，里外都大有乾坤，不像是给狗过的。还有不同标记。”
居奚接过肉儿递过来的纸条看了看，说：“五行之术？稍后找唐露来看，寒沧派是搞这个的——”他忽然看向魏阑杉，“上修盟可也会一点？”
魏阑杉接过来看，纸条上画着四个极小的图案，肉儿的笔法粗糙，只堪堪可窥原图之精巧。他只看了一眼就递回去，说：“这是四大仙门的标志。”
肉儿惊讶地张大嘴巴，居奚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魏阑杉说：“这原城主，当真死了？我看不简单，会不会是死遁？一介凡人，能够熟记仙门标志并画下来留在家中，特意安放在不同位置，不知道其意欲为何。”
“哪个是你们上修盟？”
魏阑杉点了第二个带有祥云图案的，又指着另外的挨个和其余三大门派对上号，说：“其实原本修仙门派是不兴这个的，后来要举办仙门大会——就是各大修仙门派聚到一起切磋技艺的盛会，和江湖上的武林大会一个意思——因为要发请帖和制作铭牌什么的，就要求有门徽这个东西，并且统一划定在圆圈之内，不可过于简单，也不可过于复杂......”
“也就是说，除了在仙门大会上用，基本上没有别的用处？”
“还有牌子。”魏阑杉掏出自己的，“领任务下山的弟子可领门牌，没有特殊作用，只是用来给别的修仙门派亮身份而已。毕竟世上修仙门派众多，很多时候区分了身份才好行事。”
居奚接过牌子看了眼，除了门徽，上边连个名字都没有，说：“不就是普通的木牌吗，那记住你们门徽的人完全可以仿制，将来浑水摸鱼。”
“无所谓，随便仿。”魏阑杉笑着说，“修仙门派没有特权，也不能对别的门派随意置喙，所以就算互相之间错认门派，也是各行其是，不影响。”
“那要是有人干了坏事，扔块你们的牌子在案发现场，也不会被人误会吗？”
“什么时间发了牌子给什么人，又是什么时候还回来的，都有记录，当然你也可以说万一有人在记录上作假，本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总归只是个牌子，不要把它看得太重。”说着就到了走廊尽头，魏阑杉看了眼远处经过的人，顿了下说，“你这个人问题真多，没人告诉你吗，仙门的事不要知道得太多，于你没有好处。”
“这不是想多了解点，离你大师兄更近一点吗。”
肉儿嘴角抽抽，魏阑杉强忍住拍扁他的冲动，咬着牙说：“你这个人，不会到现在还惦记肖阳呢吧！”
“不行么？他未婚我未娶的，惦记惦记不犯法吧？”
“犯！”魏阑杉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吃饭！赶紧拿了你的东西去吃饭！饿死本大爷了，我要上外头下馆子，你请客！”
“嘎——”
“嘶啊——”
居奚表情痛苦且扭曲，魏阑杉火速松手，急忙道：“我没使那么大劲啊！”肉儿也急了，捧着少爷脱臼的那半边胳膊，赶紧要接回去。居奚没要他俩碰，自个挪到旁边，将脱臼后无力甩动的胳膊支到栏杆上，歪着身子找准角度往下一压，“咔咔”两声，接回去了。
等他操作完已是满头大汗，肉儿抱着胳膊看还有没有哪里有问题，魏阑杉瞠目结舌道：“你、你现在——”却没有后话，只余震惊。
“别跟了，看着心烦。”
两人看着他远去，魏阑杉问肉儿：“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坚强了？”自行接骨对魏阑杉来说根本不算事，但放到居奚身上，就好像见到恶棍有朝变善士一样不可思议。
“不——我们少爷一直都这么坚强的！”肉儿本来想说不知道，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魏公子，请您手下留情，咱们少爷是凡人，经不起您辣手摧花！”
“我没——哎，你听我解释，别走啊！不是，我真没使劲，你们居家的人都怎么回事，不听人说话呢——”
居奚得以独自返回院子，果不其然，他走时特意关上的窗被魏阑杉打开了，那小小的窗口探出绿枝来。
魏阑杉一开始就问过他柳枝哪儿来的，不是他不想回答，是没法回答。说做了个梦自己就出现了吗？那他就要问梦见了什么，说梦见一棵柳树四季变换，梦见有个人跟自己说话？那说的什么呢，不知道，听不见看不清。
说了跟没说一样的。
居奚站在窗外，看着那毛绒似的一串花，和梦里的一样，淡绿泛黄，伸手去摸却没有一触即散，实实在在地轻扫着他的手心，又舒服又痒。他抬头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变化。
“你听得见吧。”
安静的空气中，他听见头颅震荡着自己的声音。那柳枝动也不动，居奚忽然露出笑意，说：“既然知道我在这里，怎么还走得那么匆忙？听喜，之前在柏东国相见，是没认出我，还是不敢认？来都来了，怎么不把话说清楚再走？莫名其妙给我留个谜题做什么呢？”
风来，卷起他的衣袖，也吹动那串绒花，很快便化作絮子随尘飘去。
“是怕被明府抓去，还是有别的缘由？”
没有回答。
魏阑杉等不了太久，他在院外徘徊一阵都没听见里面有动静，终于忍不住闯进去，正好看见居奚从屋里往外走，两人眼神在空中碰撞，魏阑杉一顿，便听他说：“看在我们是旧识的份上，就告诉你了吧——”
魏阑杉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的部队从典城出去将一路无阻，直到南都，南都如果愿意投降，我们必定不取一草一木，否则......”居奚远远地没走近，“魏闻治被留在南都，我想就是用来抵抗治平军的，魏闽镇远在柏东无法支援，你其余的兄弟都在北都。
“假如魏闻治不抵抗，沈秋嶙留在南都的傅孤菱不会坐以待毙，先不论结果，可以确定的是你在北都的兄弟们会死，魏闽镇也会被降罪甚至赐死；假如魏闻治抵抗，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南都我们志在必得，而你家女眷包括你那未曾谋面的妹妹都在南都......”
魏阑杉久久没有动弹。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免得你事后责怪我而已。”居奚淡淡地说，“你自小不在家中，现在爹娘也都不在了，那个家对你来说还是家吗？你们修仙人不能插手凡间事，就算你能一夜搬空将军府，保他们个个安全，上修盟能答应吗？你的兄弟姐妹们又甘愿沦为骂柄吗？”
“居奚......”
“你不该下山的，至少不该在这时候下山。”居奚注视着魏阑杉，扔出最后一根稻草，“魏闻治夫人怀孕了，你就要做伯伯了。”
“......不......”
居奚的目光坚定而残酷，这一瞬间好像回到多年前的归尘仪式，掌门长老驱逐宋竟，而他看向师父......他们的眼神如出一辙，仿佛都是在告诉他：不该你的事，别管。
要阻止吗？
魏阑杉想起凤华山，肖阳说以前那里也是座绿山，山上山下住着几百户人，可他去的时候已是一座焦土，后来魏闻治告诉他，朝廷将凤华帮当作眼中钉，为了赶尽杀绝直接放火烧山。后来凤华帮四处躲藏逃命，一开始也想的是隐姓埋名地生活，可战争这把火不肯放过他们，哪里都活不下去，好不容易在两国交接处找到落脚点，若不是用拳头说话，他们连进城买肉卖菜都做不到。
“如果不是被逼至绝境，谁愿意举起刀剑挥向同自己一样无辜的人呢？”魏闻治在信中如是说。
那时候魏阑杉还不明白，魏闻治为什么要替居奚洗白，叛贼就是叛贼，他不过问只因为他不是凡间人。
现在他就在典城，亲眼见到这里的人安居乐业，又见到每日都有流民陆续进城，只为寻得安身立命之所。城外山贼流匪是屠姣带人去清的，能用的都留下做了苦力，不能用的都赶得远远的。李闻覃坐镇敢言堂，收到的反馈和建议都由唐露送至相应部门，并催促处理。
魏阑杉坐在茶舍喝着朴素的草茶，他在这里能听到人民的声音。
只要不抵抗，典城就是典范。
可是南都已不是安南将军府一家说了算的，那里有朝廷的兵，他们不听魏闻治的。如果能够制住将领，这场硝烟便不必起，可是这样的话，他便犯了修仙界的大忌......
犯了忌该当如何呢？被杖责？罚修山？逐出山门？魏阑杉再次想到归尘仪式，想到宋竟。不过是换种方式活着而已，救人的机会就在眼前，如果不能做正确的事，别说修仙人了，他连最基础的“人”字都够不上！
“我去南都——”
魏阑杉四下里都没瞧见人影，居奚竟不知何时已从他身旁擦肩离开了。这个人真的是，一刀捅进别人的心上，刀都不拔就走了。他立地御剑而起，很快便没了踪影。
居奚从门后绕出，瞥了眼窗下的柳枝，说：“走了。”
光秃秃的花柱摇摇晃晃，片刻后也掉落下来，柳枝又像新的一样了。
那写满了猜测的纸张，最终只余八字清晰：卓行戾止，胡人不归。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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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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