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奚安稳地睡了一夜,被抱着总是要温暖一些的,即便对方是魔。
他们接了吻,却没更进一步,缗从来没在床上拒绝过桀,可是居奚脾气大,他一句“不许”,桀就听了。
天还不亮的时候,居奚的生物钟到了,他挣扎着起身。桀为他更衣,余光瞥见窗口那抹绿,道:“冬日能见青,确实好看。”
“是吗,有人说那是妖物,叫我扔了。”
“不用扔,无害的。”桀忽然想到昨晚,又说,“给你看个好玩的。”
话音刚落,那柳枝幽幽升起一缕绿烟,那烟并不飘走,而是顺着桀的手指动作落到面前,逐渐有了人形,依稀可见是个小女娃。形象逐渐具体,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从柳枝上生出的烟骤然断了。
居奚在桀身后,百感交集。
一身水绿的娃娃睁开眼到处看,脚却像灌了铅挪不开,晃着晃着就栽到了地上。居奚蹲下扶起她,小女娃眨巴着眼睛看他。
“给她起个名字吧。”桀说。
起名,多么令人怀念的词。当初“缗”这个字,就是桀取的。居奚抬头问:“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她跟着你,就由你来取吧。”桀也蹲了下来不叫他仰视。居奚喃喃道:“既然是柳枝变的,要姓柳吗?”他想要给她个姓,有归属感,可是不想要她随自己姓居,他希望她是自由的,属于她自己的。
“都好。”
“那就姓林吧。”居奚给了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林昼,如何?”
“昼?”
“嗯,你在时只在夜间出没,而她以后可以陪我在白昼。”
“好。”
新出生的林昼正是人类女孩刚学会走路的模样,稍作打扮便可如同普通女孩一样,只那一头的绿发无法遮掩,居奚找了块花巾包上,这样对外就说感了风寒吹不得风。
林昼任凭居奚打扮,她总拿天真又好奇的目光瞅着居奚,好像这就是她的生身父母似的,有时候桀与她对上眼神,她退缩害怕得不像演的。
就化身年龄来看,林昼体内属于棠雨的成分不如当年缗那么多,应该还来得及将其扶正,养成一只独立的妖怪。养成一只不需要棠雨也不需要桀,就可以独自存在的小妖。
这样的小妖寿命不会太长,不过用来陪伴居奚,是足够的了。桀这样想。
空荡的院子里,林昼来回跑着,它还没有开智,没有自成一体的行为逻辑,居奚给它示范了走路,它便一直走,给它示范了跑步,它便一直跑。“柳妖的学习能力很强,你可以多教教它别的。”桀说。
居奚瞥他,“你是魔,为何知道柳妖?”
“从前认识几个。”
“几个?”
“唔,一两个。”
桀有意隐瞒,居奚却非要他说出来,便追问:“是你当初要找的那个女人吗?就是和我长得很像的那个。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桀侧头看了看居奚,嘴巴张了又张,没能说出什么来。居奚又道:“魔是怎样繁衍后代的?和人一样吗?”
“不,魔没有后代。”终于有一个答得上来的,桀答得很快。
居奚问得更快:“既然魔没有这样的行为,那就是你从前身为人的陋习咯?做了魔还保留人的繁衍方式,你和那女人有过一腿吧?”
“不能这么说......”
“所以你一直把我当成那女人,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发泄的替身?”
“不是。”桀矢口否认。
“那如果有一天,那女人和我同时站在你面前,你选谁?”
桀无言以对。他来到居奚身边,一是为了这张和缗一模一样的脸,一是为了他不断念叨的“居奚”这个名字。如果他对居奚能够轻易放手,那么今天不会出现在这里,可如果要他放弃曾经朝夕相伴为他卖命的缗,他同样做不到。
“那我问个简单的吧。”居奚强行扭过桀的脸,四目相对,他无比认真地道,“那个女人,你爱过她没有?”
这对桀而言并不是个难回答的问题,因为......“什么是爱?”
居奚垂下手,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像是释然,也像是悲苦。桀看不懂,他捉住居奚冰凉的手指,说:“你教教我。”
居奚不为所动,他心里已经有数,那些桀答不上来的问题,他现在都有答案了。桀啊,无论是做人的时候,还是做魔的时候,都对人类情感不屑一顾,既然没拥有过人类感情,又怎能随意拿人类情感词汇往他身上套?
居奚真想说,其实你和石空也没什么区别。一个是石头,一个是木头,都是没感情的物件,怎么捂得热呢?
“我在沈先生那里学到很多东西。”居奚忽然说,说得桀一愣,“小时教识字念书,长大后教做人治世,我学得很快。沈先生教我的,我都可以教给你,可沈先生没教的,我要怎么教给你呢?”
“是我回答错了。”桀觉得他话语悲戚,不论如何,先安慰吧,“你问别的,我一定能答上来!”
居奚抽出手,收回伤春悲秋的表情,院里的小人还在无忧无虑地奔跑,她不知疲倦,且悲喜分明——居奚给她包绿色的头巾她不喜欢,她要那块绣小黄花的。她还喜欢抓居奚的手,只要握住就会眯着眼睛咧着嘴笑。居奚听不见她的笑声,但是可以想象,应当是很好听的。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这边气氛不对,林昼转着圈地跑,眼睛却定在他们身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一点奔跑的笑容也没有了。
居奚招招手,林昼便飞也似的跑到他跟前,仰着小脸,红扑扑的,但是一点汗都没有。
居奚摸摸她的头,丝绸的头巾瞬间滑落,撒下如瀑的青色长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颜色似乎淡了些。林昼飞快地蹲下去捡起来,笨拙地往头上扎,试了好几遍都不能做得像居奚那样好,头发始终有露在外面的,要不然就是包不住头顶或鬓角,她气馁地叹气,然后便感到头上有双手在动。
居奚半蹲着身子给她重新扎好,拍拍她的肩膀说:“其实不扎也没关系。”不论林昼的头发是什么颜色,她的遽然出现本身就已经够吊诡的了。如果她表现得像人类小孩反而难圆谎。
林昼抱着两颊摇头,嘴巴张合。
居奚看懂了,她说:“喜欢。”
没能从桀口中得到的肯定,意外从一个不谙世事的新生儿这里得到了。居奚由她牵着自己的手,转头对桀说:“你走吧。”
桀看着他的冷淡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对,是生气了吗?还是在强装镇定?桀摸不准,又不敢再出言招惹,犹豫再三后,只能说道:“我只是暂时离开,以后还会回来的。”
居奚摇头,说:“不要惦念我,去做你该做的事,我也不会等你,因为我有我要做的事。从今以后,咱们、不,你和我各走各的路,互相不打扰——”他抬手止住桀想要插嘴的冲动,一气将话说完,“我是人类,命短得很,一辈子只想开开心心地活着,然后平静地死去。你已经给我带来了太多麻烦,我不想余生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招惹你们修仙人的,后来在柏东相遇,你应该直接杀了我。即便我是那女人的转世,我也不是她,我不接受成为别人的替身。我也在此向你道歉,我喜欢的是宋竟不是你,你也只不过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而已。
“你我相遇是孽缘,相见不如不见,所以从此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居奚的眼神出奇地冷漠,桀伸出手去,一张黄符陡然显现,居奚双指夹着这纸,说:“范道长给的,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我早说过要除掉你?再不走,就别怪我无情了!”
桀捂住胸口,不知道怎么回事,那里很痛,呼吸也困难起来。
他揪着心口的衣服,开始捶打,然而内里比外力所致更加疼痛,那令他痛得想死,痛得他如不跪下便无法呼吸。曾经令他欣喜的人类身份,现在成了带给他痛苦的罪魁祸首,那些心跳和呼吸,他真不想要了。
或许他不该来的,只要不来告别,他就还有选择何时相见的决定权。
眼睛莫名发酸,有什么东西滴落到地上,一滴,又一滴,桀猛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这就是人类吗?人类的身体竟然这样脆弱,竟然被情绪主导,他不接受,不接受!
可是当桀抬眼,居奚牵着林昼的身影正从院门口离开。
他咳得这样厉害,他都没有回头。哦,他听不见,不,是他不想听见。
为什么?明明昨夜还肌肤相亲的人,今天就可以翻脸不认人。为什么短暂告别成了诀别。为什么“不再相见”这种话对这个人来说这么轻而易举。桀用这颗属于魔的头脑想不通,他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他从来没想过,原来两个人分开,总是离开的那个很轻易,而被留下的那个人,会是这样的痛苦。
他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没有居奚存在的空气仿佛都静止。
他终于承认,他被抛弃了。
比千年前被亲人抛尸更为痛苦。桀想,居奚对他而言是超越亲人的存在,又想,其实他根本没有亲人,那些人同居名尘文玑并不相同。比亲人更高一级的是什么呢?
桀想不到合适的名词,他只知道,就现在这一刻,居奚是他最重要的人。而他正是被他最重视的人抛弃了,不是约好将来再见,而是彻彻底底的抛弃了!
一点不虐
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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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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