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稀客啊。”
文玑刚从外边回来，听了娴儿的禀报，径直往内院中来，房间内灯亮着，门也开着，她眼神摒退其余人，自个进了屋，便瞧见了兀自对着灯烛发呆的儿子，若不是她走到面前晃晃手，这声招呼他还当没听见呢。
居奚回神，整了整裤腿，呆呆地喊了声娘。
文玑看他状态不对，便在他对面坐下，关切地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还没等到回答，就被居奚腿边的小女娃给吓一大跳，“哎呀！这、这是——”
林昼也被她吓了一跳，本来抱着居奚的小腿，这下直接缩到板凳底下去了。
居奚把她提溜出来，说：“道长送的小妖怪，无害的，刚学会说话走路，叫林昼，树林的林，白昼的昼。”
文玑鼓动着嘴皮子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一向知道自家儿子与众不同，也听到一些神神鬼鬼的传闻，好在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她以为自己已经从心底接受了这回事。然而当她看到这充满灵气的脸蛋和非人的绿色长发，她差点心脏停跳。
她强忍住拍胸脯的冲动，改为紧扣膝盖头，文玑勉强挤出和善的微笑道：“林昼是吗？来，过来姨姨这里。”
林昼睁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居奚，居奚点头，她才不情愿地站起来挪动步子，在适当距离停住，正好是文玑手长莫及的距离。文玑也不强求，她反而放松了些，都说妖怪强大又坏，没想到妖怪反而怕人类。
“她会一直这么大吗？”文玑问。
居奚：“有的妖怪长得慢，她属于长得快的那种，不出一个月，她就会同你一样高。她很聪明，学习人类语言和行为一点就通。”
“嘶，一天一个样啊，那她不会越长越大越长越高吧？”
“不会，万物都有定数，你看那外边的树，哪有一直往高了长的呢。”
“好吧，那道长将她送到你身边，又是何用意呢？”
“解闷儿。”
“哈？”文玑才不相信，“范道长可不是那样无聊的人。”
居奚揭过这茬道：“之后我不在，就要劳烦母亲照顾她了。我本想拜托沈先生教她读书识字，可学堂人多口杂，思来想去，还是交给母亲您比较合适。”
居奚言辞间多有隐瞒，现在又郑重其事地拜托自己，文玑只能猜测这小妖是道长所有，暂时交给了居奚照顾。她看了眼呆呆立着的小妖，又看向儿子，道：“定好时辰了吗？”
“嗯，明日辰时点兵，然后就出发。”
“这么快。”文玑起身，林昼明显瑟缩了下，脚步却没挪动，文玑站到居奚侧面给他捏了几下肩膀，边捏边说：“我儿长大了，都到了可以替父从军的年纪了。”
居奚笑了下，说：“娘，我今天想在你这里睡。”
“好啊，我叫星儿把外间收拾下。”文玑亲昵地揪了下他的鼻头说，“咱们娘儿俩好多年没有睡一个屋过了，你打小就独立，早早地就不让我们陪着，自己跑到药房那边的院子里住。那会儿弄得我胆战心惊的，一晚上要往出跑七八趟，就怕你睡不好。结果你可倒好，倒头就睡啊，连起夜都没有一回。唉，你爹还说我瞎操心。”
居奚盯着林昼无声的嘴型，自然地接话：“我以前那么能睡呢。”
“是啊，你小时候可爱睡觉了，上沈先生的课都敢打瞌睡，好吃，又懒，还不爱走路，几步路都得乘轿子，还喜欢到处玩，说的三天回，必定拖到第三日的半夜才见人影。勉强也还算说到做到，这点比你爹强，你看，说的最多半月，都拖到快过年了。”
居奚按住她的手，这双手好粗糙。
文玑并非出身富贵人家，打小就跟家里人一起干活，后来进了凤华帮做了帮主夫人，居名尘不舍得她干重活，专门买了几个丫鬟给她使，她说用不惯，就留了个静儿，却也不过把她当妹妹，没叫她干什么粗活累活，文玑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
到了典城来也一样，明明星儿娴儿就在身边，她却一刻不肯停下，常常早出晚归，貌似比居奚还忙。
居奚想自己的操心命可能是随了娘。他说：“北都是大地方，恐怕爹是乐不思蜀呢，娘，睡前擦点油，回头扇爹一个大耳刮子手也不疼，叫他以后再敢说话不算话！”
文玑噗嗤笑，说：“那可不行，就得留着这双糙手，到时候扇起人来才疼呢！”
居奚将文玑推到椅子上坐下，换他来给她捏肩，边捏边道：“我不在，典城一切都是你和闻覃说了算，另外还要请您照顾着点闻覃，有什么事吩咐下边人去做就是了，唐露也是老熟人了，你别不好意思使唤他。我带人走了之后，城里人少，护卫更少，有些事情得过且过，一切都等我们回来再说。”
“你娘不傻，这些都知道。”儿子手劲挺大，捏得她一晃一晃，文玑看着黑漆漆的窗外说，“闻覃啊是个好孩子，就是身子太弱了，你这回上北都，看看还有没有能治的医师，素喜是好，可她毕竟不专治这个、这个你们说的什么、呼吸疾病。说不准正好北都有呢。可惜没法往北都传话，不然早叫你爹留意着。”
没有。居奚早就吩咐过那五人，若不是给了确实的否认，又加上桀失踪，他不会铤而走险到布施国去。眼看时间越拖越久，他急啊。
可是居奚捏了捏文玑的胳膊，说：“好。”
察觉到文玑已经困乏得睁不开眼，居奚便叫了外面候着的星儿进来伺候，他在一边看着，等文玑漱洗停当，亲自扶她上床躺下，道了晚安，这才出到外间合衣躺下。林昼就坐在他靴边，胳膊和脑袋在床沿趴着。学习能力真的很强。
听说人上年纪之后会逐渐开始打鼾，居奚听不见，他只能在心中描绘那该是怎样的动静，不知道母亲睡着了没有，自己在这里是否打扰到她。居奚小心地翻了个身，思绪万千。明日即将远行，今夜注定无眠。
**************
又是一夜的雨，好在来得快去得快，地面的泥泞不至于过于粘脚。
天不亮，居奚就轻手轻脚整理好床铺出门，林昼被他留在了房间内，到花园时正撞见星儿端着热水过来，他下意识瞥了眼空中星辰，随口问：“夫人一直起这样早？”
星儿点头说是。
“忙去吧，跟夫人说我先去军营，就不在家吃早饭了。”
“是。”
居奚先回了自己院子，空空的。明明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偏这会儿看着最是寂寞旷然。
他进到屋内，月光渐淡，又无烛光，黑得几乎看不清脚下的地面，他摸索着，手从桌沿滑过，摸到桌角，脚往侧踢碰到板凳，绕开板凳触到右面的墙，顺着墙往里进，直到脚尖挨上屏风，便往左走，等过了屏风就可以再往里走。
什么也看不见，居奚索性闭上眼。
没有听觉也没有视觉，这样的日子好像也并不难过，只要在熟悉的环境中，他依旧可以行动自如，不碰翻任何一样东西。
只是......他闭着眼转身，看不见窗口的那一抹绿。
他叹了口气睁眼，心想当初选择听力是正确的决定。听不见没什么大所谓，但若是看不见，那就太可惜了。他爱世间的颜色，黑的白的、红的绿的都爱。他也爱看喜怒哀乐都写在人脸上。爱看日出日落循环往复。
这就是人间。平凡到不被人类留心的可贵的人间。
居奚没有再往里走，他知道那个人不在了。说到做到，说走就走。
**************
居奚换上劲装去了军营，屠姣唐露已经等在那里，屠姣见到他露出笑容，说：“不愧是我几岁就有的审美，不做公子哥做少年将军，看样子也不错嘛！”
“和少年将军比起来还是差点——”唐露被屠姣捅了下立刻改口，“但也是挺拔威武潇洒过人！”
屠姣捂着嘴小声嘟囔：“临行阵前，哪有不鼓舞士气反而泼冷水的呢！”唐露只能认错。见居奚摇摇头往帐子里去，两人便也跟过去。
李闻覃正在里头，摸着甲衣似有向往，居奚进门便道：“没想到吧，有朝一日能轮到我上战场，来瞧瞧，帅不帅。”
李闻覃笑着回头，配合地作出惊喜的表情，说：“还真不一样呢。编了头发，又束了袖子，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干净，翩翩少年郎啊！”
唐露莫名其妙又被捅了下，侧过头去正要问，差点和屠姣来了个头撞头。屠姣没在意，眼神都在那两人身上，她又捂着嘴说：“看看，还得是人家，咱们怎么连夸人都夸不到点子上啊！气人。”
唐露趁热打铁照虎画猫：“对啊，谁编的这头发，真不错！正合适！衣服带子也扎得好——”
居奚没回头，对李闻覃道：“怎么样，这甲衣不错吧，我娘亲手缝的，可沉了。”
屠姣对唐露耸肩道：“哦豁，马屁又拍马蹄子上了。”
李闻覃点头道：“是挺沉的，你试试，别到时候反倒沉得走不动路。”
“小瞧我，我可是有功夫在身的。不像你——”
“我怎么，我也是有正经师父教武功的，倒是你，忘了当年是谁被几个小混混堵在巷子里跑不掉又打不过，还不是被我救的？”
“怎么还吹起来了呢？”屠姣屈肘靠在唐露肩膀上，正说着，身后传来大声清嗓咳嗽，她扭头一瞧，眯着眼睛笑，“咦，程先生也来了，早啊，吃了吗您？”
唐露抱拳道：“程先生。”自从听说这位程先生是沈国程家之后，唐露对其很是尊敬，他觉得以他的力气，将来就算不服侍这俩公子哥，也可以去打打铁试试。
程先生从他俩中间穿过去，径直走到居奚面前，从李闻覃手中接过甲衣一头，帮着给居奚套上，又取下一旁的头盔，整套装备好之后上下打量一番，这才说道：“嗯，合适。”
屠姣就在远处打量，也满意地点头，问：“魏阑杉怎么还不来，要点兵了，大场面啊！”
这话她早就问过一遍了，唐露哪知道，虽然都住城主府，但魏阑杉另有房间，而且魏阑杉又不是居奚的护卫，随时随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会儿说不准上哪儿看热闹去了。
可是他难道不知道，今日点兵就是最大的热闹吗？
存稿逐渐见底，慌
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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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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