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于曼安的福，有她的倚重和大刀阔斧的改建，江语得以暗中保留下江府别院的暗室，用来藏魏阑杉正合适。
等她们安顿好魏阑杉，又做了防逃跑措施，江语回到走廊中想要善后，却发现廊中干干净净，地上的粉末都叫水给冲掉了，廊柱上的剑痕也都补的补磨的磨，不仔细看很难看出异样。
江语独自站在漆黑一片的走廊中，远处灯笼接二连三地亮起，她只感到一阵心寒，孤独感油然而生。
若不是听见路过的侍女谈及，“可小心点，说不定真闹鬼呢”、“小慈那是左脚绊右脚，你也信”，江语差点就要惶惶然无法入睡了。
江语夜访，松雪并不意外，这让江语觉得偌大的将军府，其实只有自己一个身不由己。
她故作无事般关心松雪的起居，说天冷了该多穿衣，又说该多吃些肉补补之类。松雪抛去周旋道：“既有能人相助，为何不离开？”
江语沉默，松雪说：“难道你真甘心做你父亲的棋子？”
“那松雪姑娘呢？为何不离开？为何要甘心做他人棋子？”
松雪沉默，半晌才喃喃道：“原来你知道啊。”
江语看她，道：“姑娘表面上被沈秋嶙禁锢在此，实际上是借此藏身，往外传消息是一点不耽误。”沈秋嶙能发现她的小把戏，马月自然也能，“我本来也疑惑，属意松雪姑娘的人那么多，田公子再怂包，也是可作考虑的。可松雪姑娘，既不委身于沈秋嶙，也不计划脱身。”
松雪静静听她说，她知道江语小小年纪心里藏了太多事，此刻哪怕只是发泄，也让她说吧。
“松雪姑娘名满天下，尚且不能随心所欲，我这无名小女又怎能做到？你我都一样，权力来自于别人的施舍，所以也只能为他人做嫁衣。嫁衣，呵，嫁人是我唯一能够改命的机会，傅孤菱是好，他聪明又儒雅，知书达礼不会轻薄于我，可他对沈秋嶙忠心耿耿，我便是说破嘴皮，他也不肯听我的。那这个婚不结也罢。”
沈秋嶙被召走之前，府里曾经小小地准备过一阵，说是年底之前要让他俩把婚事办了，可惜局势瞬息万变，沈秋嶙一走，这事也就搁置了。于曼安也不愿意在这时候将江语嫁出去，出去了就不好管了，难保安南将军府欺负他们人单力薄。
“松雪姑娘想过嫁人吗？”江语问，“想必同我一样，不由自己决定吧。哈哈——”
松雪想，江语大概不知道她现在笑得跟哭似的。
小慈守在外头，谁也不许靠近，她隐约听见里面有话声，还有干巴巴的笑声，不过都不是姑娘的声音。
好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似的，分明没做什么事，却像已筋疲力尽。江语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墙上，她表情沮丧道：“还是我太没用了。”
松雪摇头，拉过她冰凉的手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松雪看着弱，又很疏离，实际上心性坚忍，她久在江湖混迹，最擅长的就是伪装自己。她可以是知心人，也可以是刽子手。可是她的手很暖，明明没有用汤婆子，像是由心发出的。江语想抽回手，又贪恋那点热度，最终只讷讷地说：“我这样的，终究成不了什么大事。”
松雪看着心疼，便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身后的人是谁，那我问你，你仔细想好再回答。”
江语郑重地直起身来。
“强大和正义，你选择臣服于哪个？”
江语愣住，她以为问题会与居奚有关，或者说与南都、与齐国有关，没想到竟这样模棱两可。
细细想来，能够郑重其事对别人问出口的问题，想必是也问过自己的，那么对松雪而言，她选的是强大还是正义呢？
江语想到松雪的身世，她不知她从何而来，但肯定不会是良家女儿，是什么样的理由让她对居奚言听计从呢？
如果说正义，治平军为民起义，想要推翻残暴昏庸的统治集团，他们是正义。可是国为母皇为父，治平军悖母弑父，又是站在了反叛者的位置上。
江语不否认居奚是强大的，即便凤华帮没落，也不磨损居奚本人的强大。
可是居奚何止于“强大”？
在江语眼中，居奚是个远超“强大”二字的人。为私，他自在潇洒、眼光独到、随遇而安；为公，他运筹帷幄、顾全大局、处变不惊。初次见面时，江语便敏锐察觉到他绝不像父亲以为的那样简单，于是主动示好，希望将来能够靠他给自己和母亲兄弟挣得一条生路。
可是江家落魄之后，凤华帮并未出手相助，因为就在白歌南死去的时候，凤华帮也踏上了背井离乡的不归途。
江语恨过，她觉得人聪明也没什么用，留不住想要留住的人，还被人当丧家犬似的到处赶。
她也疯过，疯的代价是哥哥们离开就再也回不来。
在马月的帮助下，她整理好心情，开始重新规划未来。
江东生在和平时代，靠着吃老本，只要稍微会做人一点，就能够左右逢源。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江东没有从零开始的勇气，也不懂得隐忍筹谋，还把儿子女儿们都搭了进去。
若只剩江语一个也就罢了......她生来背负着江家的名声，既然江家没死透，那就别怪她定要借这把力了。
**************
遥远的“江家地界”，湿冷的地下牢中，生锈的粗铁链子拴着男人的双腕，被吊起的高度正好让膝盖跪在地上，他的头无力地垂向胸口，沉重的体重扯得他的手腕生疼，细看似乎都有些变形。可他仿佛已感觉不到痛了，散乱的头发遮住了面庞，血将衣物染得稀脏，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有人从梯z子下来，举着盏灯，灯光照亮的范围有限，但明显可见他脑后一支点蓝的发簪。
江诚走到男人跟前，冷漠地说：“你想死吗？”
男人没动。
江诚又说：“既然不想吃饭，不如你咬舌自尽吧。”
男人缓缓抬头，灯光太远，他眼中的恨意无法传达，他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你能得意几时？等小语嫁给沈秋嶙，带着沈家大军前来，有你好果子吃！”
“你以为我为什么把你关起来？”
“山中无老虎呗！”江东冷哼一声道，“还好我早早知道你们几个不靠谱，没把话事权交给你们，即便你们几个联合起来暂时将我关押，小语和夫人也会想办法救我，别忘了，你们几个手里的人加起来也没小语手里的多！”
江诚眼神悲凉，他的话比地下的空气更冷：“夫人？你还记得你的夫人是谁吗？是白歌南，不是那妖女！”
“住口！不许你污蔑莺莺！你娘死了又不是莺莺的错，是她自己身子弱，区区几百里路，可让她下马车亲自走过一步？这样都扛不住，那就说明她没有享受荣华富贵这个命！”江东说起白歌南的死是这样镇定，“要说身子弱，莺莺才流产过，不比她身子更弱吗？这世道、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他喊起来，“你以为是拼谁能厉害吗？不是，拼的不过是谁命更长！更硬！”
江东知道他不喜欢听，他偏要说：“老子就是命硬，你看着吧，等老子出去不活活打死你们几个！”他吼得过于剧烈，本就喝水少喉咙干，一气说这么多话竟咳嗽起来。
“你心心念念的妖女已经死了。”
空气静止了一瞬，江东蓦然大喊起来：“你们疯了！为什么杀她，她对你们又没有威胁！她只是个弱女子啊！你们弑母，有违天理，天理不容啊！你们罔顾人伦——”
“像你说的，留她活口，我们怕她报复啊。”江诚说得轻飘。
“疯子！你们都疯了！她能做什么，她不过是陪在我身边而已，你们因为白歌南死了就恨她，错了！错了！有什么冲我来，为什么杀她！”江东目眦欲裂。
“是啊，这不就冲你来了吗。你终于还算有点良知，知道我娘的死是你造成的。”
“儿啊！是爹不好，爹从前忽略你们兄弟几个，可你也知道，你妹妹天生奇才，她是咱们全家的希望啊！你们不是也对她很好吗？不是和我一样吗？”江东挣得铁链沉闷作响，“告诉爹，你是骗爹的，你们没有杀任何人，你们都没有杀我！又怎么会杀一个无辜的女人呢！是不是？！”
江诚多想回答他是，可是他闭上眼喉头滚了几滚，强压下了可能会带给他期望的话语。江东见他不回答，挣动得更凶了，他面目狰狞，像恨不得吃了江诚，全然忘了眼前是自己亲儿子似的。
儿子长大了就不是儿子了，是有能力与自己分权的威胁。
五个儿子，没一个省心的，要么能力过强令他忌惮，要么笨得感人，要他无法放心将家事交出去。唯有江语，这唯一的女儿，她身负天命，承载着全家的希望。虽然意外让她亲眼见证了母亲的死亡，崩溃过一段时间，但他安抚好了，江语的聪明从此以后为他所用。
“究竟是谁告诉你，江语是天命之女的？”江诚问。
江东喘着粗气，他重哼了声表示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江诚朝他迈了一步，在他的伤口上再添一刀：“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是妹妹说，留你条狗命，等她安定下来，就带你回雯山祭奠江家无辜死去的弟兄们，还有娘。”
江东身形晃动，怒道：“不可能！胡言乱语！你想骗我，哼，小语是我的心头肉，她最听我的话，要不是我，她能去到沈秋嶙身边？那么多人眼红于曼安的位置，要不是我，你们连给沈秋嶙舔鞋都不配！”
江诚无奈摇头，终究是生身父亲，他实在不忍，“爹，你又何必长他人志气，你可是当初呼风唤雨黑白通吃的江东啊，怎么现在，成了给别人捧臭脚的呢？”
“你们懂个屁！不是老子我委曲求全，有你们现在的日子吗！那汪家就是凤华帮的狗，当初他们几家联合起来想把我们江家赶尽杀绝，要不是我，你现在能站在这里对老子耀武扬威？！”
当年的事太过复杂，江诚不想与他争辩，其实江家也并不无辜，按妹妹的话来讲，在这世上，只要能活下来，就没有人是无辜的。
江诚知道他现在说什么江东都不会听的，他要的也不是江东死心认命，他只要激起江东的怒火，让他还能凭着这口气咽下糠菜，苟活到妹妹回来那日。
烛光渐渐远去，江东瞪着那支自己亲手挑选的簪子，才想起了原来这是他的大儿子江诚，于是他大喊江诚的名字，可无论怎么叫，江诚都不回头。那歇斯底里的声音回响在地下牢里。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9章 强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