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语思量了太久，久到小慈进来剪掉一节烛芯，顺道偷偷瞥了眼两人的神色，不知道在谈什么，不过看姑娘脸色还好，那就没事。
“我选前者。”
小慈蓦地听见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吓得手都颤了下，赶紧关门走人，什么也别听，什么也不知道的好！
“我不想骗你。”江语说。
她其实完全可以投机取巧说出第三个答案来，也可以闪烁其词索性不选，可是她不想骗松雪。她也知道“正义”是正确答案，自古信奉邪不压正，可是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斗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谁又算得上完全正义？何况，她一步步走到现在，为的也并不是所谓正义，她是自私的，她要的是摆脱裹缠在她身上的糟糕命运。如果能够到达她要去的远方，她可以作出任何牺牲，也可以毫不犹豫将拦路之人踩在脚下。
她也不想骗自己，她愿意承认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卑鄙小人。
“正义的定义太片面了，强大是二者之间唯一能够确定的东西。”江语作了解释，“我没有做好为正义牺牲自己的准备，我要靠强大活下去。”
她费尽心机走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给别人做踏板吗？同样都是为了活下去，谁比谁高贵，有能力者得吧。
松雪听完沉默了，江语在心中演练过她接下来的无数种反应，当她感到包裹着自己的温暖的手缓缓移走时，她的心先凉了一半。
其实松雪的房间温度比外头高不少，屋里点了炭盆，只不过没有小慈在一边拨灰，炭盆表面已经变得灰白，下面的炭米呼吸不到空气，再努力也烧不起来，拼了劲炸开一粒，啪一声，崩开了炭灰，露出一条缝隙来，其余炭米才终于能够再度喘息，呲呲啦啦地将自己烧开，由一整块碎成很多块......
两人的呼吸都很轻，待到松雪张口说出：“既如此，你我终于又再可做阵子姐妹。”江语提着的心稳稳落了下去。她故作轻松道：“姐姐为何认为在此刻我选的是你们那边呢？”
“你若打定主意与我分庭抗礼，大可不必坐在这里同我赘述。”松雪蹲到炭盆边，拿铁钳拨开表面炭灰，“你言语向来简洁，能够说出这样一番推心置腹之言，我想应该不会是我会错意。”
“今日我认为居奚强大便依靠居奚，或许明日我又认为沈秋嶙够格，转头就投了敌，也未必不可能。”
“嗯，是这个理。”
江语哑然，松雪又道：“所以我需要你的投名状。”她回身与其对视。拨完灰，屋内炭火烧得更好了些。
**************
江东曾经也是个江湖混子，父辈将偌大的家业交到他手中时，告诫他：“只要格局未变，这个江湖随你怎么混，可若有朝一日它变了，记住，兄弟姐妹是不可靠的，儿女也都是吸血的蚂蝗，唯有身边人。”
江东的理解没有错，他遇到白歌南，认为这个活泼开朗有勇有谋的女子正是自己一生所求，白歌南同意了他的求婚，说要回家祭奠了父母再来，然而去了一趟回来，白歌南就变了。尤其是在怀了孩子之后，她变得谨小慎微，喜怒无常。
白歌南总把孩子抱在怀里，江东成了她心中的第二顺位。
江东想，兴许只是因为这是头胎，所以小心些，等生了第二个、第三个，就好了。然而并没有，白歌南看他的眼神，再不是从前那样的欣喜眷恋，从前他们住同个客栈，每天早上起来打开门互道一声早，脸上挂的都是掩不住的笑容。现在的白歌南，见了他只会皱眉，江东甚至能猜到她接下来又要抱怨些什么内容。
他主外她主内，难道只有内院事情多吗？他在外头打拼吃了苦受了伤，什么时候跟她抱怨过？在他眼里，白歌南是江湖儿女，不懂持家，她接受不了这样的转变，他更接受不了。
要不然，还是娶个普通的女子，温柔体贴、贤惠暖心的，这样的才能称得上贤妻。娶妻当娶这样的，不然凭什么世人都愿意给这样的女人贴上“贤妻”这样至高无上的标签呢？
于是他又娶了莺莺。
莺莺好，莺莺温柔，每每等他回来第一句都是“夫君”，多么柔软的词汇啊，江东听得心都化了，便是她后面接的同样也是抱怨的话语，他也心甘情愿听着。他知道白歌南愤怒，可谁让她自己不懂得迂回、不懂得哄人呢？
他江东也不是不听人说话的人，全看你用什么方式说。不是吗？
白歌南死的时候，并没有外头传的那么邪乎，她是瘦了，可是没有瘦骨嶙峋那么可怕，她的脸上甚至还是有点肉的。江东趁敛尸人进门时往里瞅过一眼，他确定。
白歌南死得很突然，虽说路上就在咳咳咳，但那不过是秋季而已，又没入冬，怎么可能风寒死人呢？医生说是心病，江东不信，大家一起远迁，又不止你一人，你连父母故乡都没有，平时对莺莺和下人包括孩子凶得跟老虎似的，你连心都没有，还能有心病？
江诚怀疑是中毒，江东也否了，这么多人，可着你一个人害，凭什么呀？要害也是害他啊，他才是一家之主。江诚污蔑莺莺，被江东扇了巴掌，莺莺丢了孩子本就够可怜的了，哪经得起你这样胡说！
江东觉得他自掌权以来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他觉得很累，便也曾让疲于家事白歌南从旁辅佐，白歌南竟然做得很好，这怎么得了？继续放手让她干下去的话，底下人到底是听她的还是听他的！
还是圈起来的好，不管她怎么发脾气闹别扭，总归是在自家后院，门一关他总能想到办法处理的，即便一时处理不了，江东闭上眼睛不看不听......时间长了她自己也就淡忘了。
人真想不操心的时候，是总能做到的。
生完女儿，白歌南总算安分下来了，江东松了口气。听了那个传言，他们开始一心一意辅导这个女儿，江东特意给江语请了好些老师上门辅导，还不许她习武，为的就是减少她和母亲的相处时间，可不能像她母亲。
还好，除了长相和气质，女儿更像莺莺多一点，你看，不管天生什么性格，总能通过后天培养掰过来的，是不是？
江东相信江语仍然是他的提线玩偶，即便提刀砍掉他头的就是江语，他也会认为，是有人逼她这么做的。
人的固执和偏见，是真要命啊。
马月坐在暗室门口的地上，静静地擦着剑，一边擦，一边回想这些她未曾经历却仿佛就在眼前的唏嘘往事。
她还记得当年，白歌南回山来告诉她，自己就要下山嫁人了这件事时，她脸上的幸福笑容。
白歌南的天赋在同届中算很好的，除开肖阳那种才入门不久就能平步青云的不算，在升入师姐之列之后，白歌南立刻得到了参加仙门大会的机会。她的双手刀放在整个修仙界都算得上特别出众的，师父倚重，她自己也肯吃苦。
可是下山一趟之后，回来就魔怔了，说她遇上了多好的人，他们很有缘分，一路碰见好几回。马月担心她被骗，借着巡逻的机会问过山下的人，听没听过那个男人，他们说听过，江家的，那小子不错，行侠仗义广交好友。
可惜雯山有点远，马月没找着机会去瞧上一瞧。
不过他和白歌南是真有缘分，就在白歌南去往凤翔门的路上，竟然也遇见了。江东的队伍被野兽所围，白歌南上前相助，两人背靠着背度过此劫，回来后，白歌南就说，她要下山，她等不到归尘仪式了。
这么多年，马月一直以为她会过得很好，直到那天晚上殷水蓝说起她的师兄师姐。
马月心想，不会这么倒霉吧，江东怎么也是个有名的人物，家里不缺钱，也没有兄弟与他争家产，他能不善待发妻吗？何况白歌南是那样聪明自我的女孩，如果江东对她不好，她肯定知道跑啊。
马月没想到，白歌南是在看清楚了江东的真面目之后，也没有选择跑。
或许是因为孩子吧，马月在辗转找到江家，看到江语和他那五个哥哥时这样想。
可是怎么会生这么多呢？这才几年时间，即便假设白歌南是怀着孕下山的，也来不及生这么多。
后来马月才终于从江诚口中得知，其实只有江语是白歌南的亲生孩子。他们五个都是江东从前在外面惹的债，而白歌南把他们当亲生的一同教养。
马月一时无语凝噎。她理解不了江东，理解不了白歌南，更理解不了整件事情！
如果不是江语，马月真想一剑捅了江东完事。可是江东死了，江家要怎么办？江家已是一盘散沙，全靠江东苦苦维持，江语存的死志，而她那几个兄弟完全没有领兵之能。
马月问江语，愿不愿意跟她走，走了一了百了。没想到江语摇了摇头，说既然活下来了，那就继续活下去吧。
马月心想也是的，即便她能把他们兄妹六个都带着逃出去，可之后呢？马月没有养他们的能力，更不能带他们回上修盟。她能查到这里，已经是冒着被杖责的风险。
江语请求马月留下来助她一臂之力。
马月犹豫了，她没想过要为白歌南的儿女搭上自己的修仙路。
可是想想，她的修仙路本就不顺遂，她既没有殷水蓝那样的卓越创新与贡献，也没有肖阳那样突出的天资。再过一届、两届？她就会站在归尘仪式的队伍里，等着被念名字。
上次站在归尘仪式中时，她甚至想过，她会不会像昏倒的那名弟子一样，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其实没有。
人活在世上，总要做些什么吧。
与其等年老了被逐出山门另寻出路，不如在还有记忆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于是她答应了江语，既为白歌南，也为自己，她要帮助江语作出一番事业来，即便她就此被上修盟追缉，从此以后只能隐姓埋名做个幽灵。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0章 正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