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时,沈先生总是喜欢说一些让人接不上来的话啊。此时顶着漆黑的树影,屠姣蓦地笑了,说:“沈先生,都是为了苍生做出的选择,哪有什么对与错,我们都尽力了。”
“不,我错了,我不是为了苍生。”沈荷低着头说,“我以为我是为了所有生命,以为只要不做选择就可以一切都维持现状。”
怎么可能呢。
“如果一定要选择,我只能站在典城这一边,虽然我很不想承认,可是我的确是可耻的,我做不到保护天下人,我最终也只是个为了身边人存活而对别人痛下杀手的人。”
这世界上没有正义的战争,都是为了获得。屠姣一直明白这一点,所以在走镖时从不手软,只是她不能用她的想法去说服别人,每个人都会有举起刀剑的理由,谁也不能强迫。沈先生能想通,屠姣自然是高兴的,至少证明她不是个迂腐的理想主义者。
学堂远喧嚣,而她愿意为了灯火不灭勇敢地走出来。
歇够了继续前行,沈荷没要屠姣搀扶,她说:“我还没老糊涂呢,走得动路。”就这么一直走,时而往上时而往下,时而左拐时而右拐,跨过山溪跃过塌陷,树都杂乱生长着,人的足迹稀少,路也就模糊起来,越到后面越依赖于屠姣提醒。
屠姣索性换到了前面去,尽量配合沈荷的速度,这样一旦沈荷脚下不稳,她能够快速抓住她。越往上坡越陡,摔到路边就会直接滚下山,就算运气好被树拦下来,也恐怕只会被撞得个半死不活。
“快到了。”屠姣拉了沈荷一把,这是途中最大的坎,居奚来的时候都得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沈荷没来过,此时又是夜里,不好找落脚点,她试着踩了下立马就滑了。
终于上到平路,沈荷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也顾不得手上全是泥就往膝盖上撑,如果不是腿直打颤弯不下去,她还想直接一屁股坐下。
比起这座山来,凤华山可真好爬啊,圆滚滚的一座山,而且因为树都是后栽的,留出来的路也好走。
“啊,果然......”
沈荷抬头看去,黢黑的深山中亮着一盏白纸糊的灯笼,用极粗的笔写了个“酉”字。按照出城时间加上行路时间,以及观察头顶月相,此时并非酉时,而酉除了代表时间,还代表地支第十位。
天干地支,沈荷又想起来一些旧事。
有一次蒲先生与父亲争论,手中拿的是罗盘,嘴里说着“乾坤”什么的,那时候沈荷还小,听了也听不进去。原来父亲也是懂这个的,可是母亲从未提起,家中也没有相关书籍——沈荷从小爱书如命,所见的每一本书都要认真啃完,她可以确定没有在家中见过这类书。
除非......家里有连她和母亲都没去过的地方。
灯光艰难地照亮一隅,勾勒出栅门的模样,屠姣在心里暗叹,果然这姓蒲的是只在特定的人面前出现啊。她看了眼身后的沈荷,她已经直起身来了,脸上表情也逐渐恢复正常,因过度运动造成的潮红褪去,唇开始泛白,屠姣才想起,沈先生没吃晚饭。
屠姣上前敲了两下门,没人出来应,她便在门外对着亮灯的房间大喊:“蒲先生,既然你没睡,那我们就自己进来了啊!”
说完推开不上闩的栅门,示意沈荷可以进,屠姣等她进来又关好门。
屠姣去屋外喊人,沈荷在院中将身上泥土拍掉,刚想用袖子擦擦脸,就见屋门开了,像自动开的似的。屠姣回头看她,沈荷收起情绪上前去,在进门前深吸一口气,并在心中说服自己,嗯,我做好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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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军兵临城下,南都人心惶惶,傅孤菱带人堵在四道门,其中居奚所在南门由他亲自镇守。
城门下老少爷们嚷嚷着要出城,傅孤菱随便抓了个闹得最凶的斩首示众,就都悄摸地各回各家了。
孙晟威在外头喊话:“投降者不杀,老弱病残不杀,冥顽抵抗者必杀!”
他一喊,后头的士兵们也跟着喊,南门的弓箭手被喊得耳聋,都快听不见身后副将下令。城下严阵以待的士兵们也你看我我看你,手里的矛也哆嗦起来,终于有忍不住的开始交头接耳。
“这治平军足有三万人呢,万一人家就专攻这一道门,咱们本来人就剩的不多,还分散到四个门去,顶得住吗?”
“副将是料准了他们不敢强攻吗?可是兔子急了也跳墙,何况凤华帮这帮本来就是贼匪的杂种!”
“我可听说上次副将带兵去典城没讨到好果子吃,将军反而给他升职,还让他守城,将军自己倒跑去北都了,门一关安安全全,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要放弃我们了?”
“放屁!别跟那人云亦云的,要不是傅副将,说不定死的人更多!看着吧,凤华帮的今儿肯定打不进来!”
“你又知道了,那万一人家出其不意打你一下子,三万大军攻这一个城门,谁扛得住?谁?!”
“哎呀真烦,你行你去当将军得了!什么话都叫你们说了,也不瞅瞅自己个是个什么身份,该干什么干什么得了呗!”
“你这话说得,就不许将军看走眼啊?那将军叫你这会儿自尽你也去?纯臭傻逼吗不是!”
“骂谁呢!”
“骂你,就骂你怎的!臭傻逼!”
“哎呀好好说嘛,吵什么吵,别吵了别吵了,看过来了!狗东西些别吵了!”
傅孤菱站在城墙之上与孙晟威遥遥相望,他们见过,在典城的时候,孙晟威就埋伏在前方,等傅孤菱等人过去了,就对他们的后方部队施加打击,傅孤菱折回来与这个人打了个照面,虽然没有正面交手,但此人骁勇善战,一把长刀舞得平地生风。
在今天正式见面之前,傅孤菱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孙晟威,是个好名字,旧时典城将领中没有这个名字,看来是居奚新提拔上来的。居奚很敢用人,凤华帮好不容易割据一方,竟然没有犯任人唯亲的惯见毛病。
居奚只在刚到达时露过面,然后就去了后方,留下孙晟威在此处与傅孤菱对峙。
傅孤菱不了解孙晟威,但他从沈秋嶙口中了解了居奚,可以肯定他不会第一时间就强攻,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南都才是居奚所愿。可是傅孤菱奉命守城,哪怕战死在此,他也不会开城门,他才不在乎孙晟威将要用什么话术来瓦解他的部队。
于是他转身低头,对下面闹哄哄的士兵们朗声道:“诸操守、把总、提调各司其职,互相监督,牢记你们身后站着的是谁,他死你们死,你死他们死!不许临阵脱逃!不许举旗投降!不许跪地求饶!你们是齐国人,是齐国兵!面对贼人应当如何?应当以一敌百,杀之、灭之!”
底下立刻安静了,互相看看,然后大声喊:“是!”
在等待治平军到来的这段时间里,傅孤菱将所有士兵与守备部队编成一股,重立职位,又设“背股”,即一对一背靠背守望相助的对象,而傅孤菱的背股则是原南都守备,此时他站在城楼之中,听见傅孤菱誓师,捋了把胡子,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认为南都是守不住的。
身为南都守备,身为一向没有话语权的南都守备,在这一刻他的发言依旧无足轻重,他曾多次参加傅孤菱组织的将领会议,会议期间他从不发表意见,即便是到了必要举手表决之时,他也坚持他有弃权的权利。
“守备也是南都人,难道不为自己的家人着想吗?”
面对傅孤菱的问话,南都守备只是怅然地别过眼神,淡淡地回答:“生啊死啊的,就这么回事,我当南都守备这么多年,也当够了,你想要这个位置,就拿去吧。”
“不,我只希望你能够站在我们这一边,站在正确的这一边。”
“你们为了齐王的面子、为了沈秋嶙的荣耀,要把整个南都置于水深火热之中,难道就是正确的吗?”守备很想这么说,可是没有,他把这些话都咽进心里。早在沈秋嶙收拾东西要去北都的时候,他就给妻儿也准备了马车,可是连城都没出去,城门口站着沈秋嶙的兵。
南都也封了,连他这个守备都不知道。
他想了很多办法,可是在兄弟们的接连质问中都没实施,他能救得了自己一家,那么兄弟们呢?他们也是拖家带口的南都人,平日里哥俩好,挨骂挨白眼都一起受着,什么脏活累活都一起干,现在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了,他怎能独独送走自己的妻子?
守备不知道沈秋嶙怎么想的,是想着用人命来要挟治平军停手吗?还是想着能够军民一心齐上阵抵抗治平军的铁甲?
用脚想也知道不可能,百姓们没有上面人想象的那么在乎究竟谁做民主,他们只想活下去,想好好地活下去。如果齐王做不到,那么他们就支持别人来做。
上面人永远不懂得这个道理,或者说他们太懂了,所以总想用别的办法来镇压,哪怕能维持表面也愿意,所以把干巴巴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好像只要声音够大,就能够成真。
事到临头都是硬撑,北都既输了实力,也输了民心。
所以在面对傅孤菱所谓“正确的一边”的言论时,守备只是笑笑,露出副好死赖活的窝囊样来说:“我与南都同在嘛,我懂,谢您教诲,我肯定不会做逃兵的,您放心!”
第238章屏蔽词:家z中g共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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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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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守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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