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下了一夜的雨，路况变得糟糕起来，铺石板路的还好，除了偶尔几块板子底下有中空，谨防一脚下去踩歪就行，石子路简直被冲刷成了石头堆，连石子都没有的土路就直接成了泥凼，人站上去就再难把脚拔c出来，还有的脚出来了鞋留在了原地。
唐露庆幸自己跟着来了，不然那一大背篓东西，靠小慈一个人还真难运过去。
小慈看着他飞檐走壁，不由得惊呼大侠，说：“主子身边好多能人啊！”
小慈跟着松雪叫主子。
本来居奚也不让松雪叫主子的，跟别人一样叫公子或者少主就行了，松雪不听，非要说居奚是她的再生父母，要为他卖命，该叫主子。居奚当时也年轻，懒得和她拗，觉得等她年纪长大，自然就知道叫主子是把自己放到了多么低贱的位置。
可是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改了，松雪便一直叫到现在。
松雪都叫主子，她身边的人岂有不随叫的理，否则不就越过一级去了吗。唐露理解，但是唐露觉得这样不行，得趁小慈还没叫习惯，赶紧劝松雪把称呼给改了。他不喜欢不平等的交流，即便是松雪和居奚。
不过现在和小慈论这些没意义，尽量绕开居奚谈话吧。
唐露问：“你来南都多久了？”
“唔......三四年了吧，唐大侠你呢？”
大侠？唐露一听就乐，浑身有使不完的牛劲，放下东西之后又把小慈也背了过来，稳稳当当放到地上说：“屠午镖局知道吧？我早几年前就是在镖局做镖师的，不过也离开南都好些年了，眼瞅着变化还是挺大的。”
“您是镖师呀，那肯定走南闯北见过好多大世面吧？”
“在做镖师以前我就是走南闯北的人了，听不出我说齐国话有口音对吧？哈哈！外面的世界是挺大的，不过人还是得有个着落才行，老那么漂着，心里头不安。”
“是呀，还是成个家的好。”
“哎不是......”
小慈捡起地上的东西，唐露说放背篓里他背就行了，小慈说几步路就得放下来，就别再装一趟了，说着指了指前边的人家户：“这就到了。”
南都有安南将军常年维持着良好的治安，还有宋王爷监督着办事衙门，虽然依旧免不了自上而下的官僚**与民生凋敝，但最起码底子还在，不像典城，生活水平倒退上百年不说，城内城外的流民四处可见，极难管理。
至少南都城门一关，大街上是很难看见无家可归之人的，因此在初步排查工作结束之后，松雪才只派了小慈去进行定点上门送温暖。
这一户是老贫困户了，老爹早死，老娘瘫痪在床，儿子参军战死，女儿嫁人病死，儿媳一个人带三个孩子，两个才刚学会走路的瘦得皮包骨，还有个襁褓里的上个月冻死了。
“大姐！”门没锁，小慈一敲就吱呀碰开了，漏风的门板带着重力撞向门后的墙，小慈用脚尖勾住，免得撞烂，顺便就往里进。
南方冬日里少有晴的，看着是大白天，实际上雾蒙蒙的阴着，门窗一关的话，屋里也得点灯才能看得清楚。
唐露和小慈身子骨都大，一前一后走进来屋里全黑了。
小慈把篮子搁桌上，转身去关门，唐露背着背篓打量这间屋子。
从外面看，这条巷子的房屋都是小二层，在以前——在他还在南都的时候——是中等资产家庭才会住的地方。而南都的中等资产家庭，至少是夫妻共同可支配资产在百两银子以上、父母尚有劳动力可养活自己、孩子在两个左右且都无病无灾。
然而现在这里面看来不再是那样子了。
不仅门板漏风，窗户也都用木板钉上了，脚下是湿揪揪的稻草，踩上去水声乍响，估摸着是昨夜的雨在小巷中积了起来漫进屋里，随着天亮退水才渗进地底。看这踩踏过的痕迹，估计是前几天有人来排查时专门铺上的，为了不脏了来客的脚吧。
“来了！”
唐露朝声音来处看过去，一名灰头土脸的妇人从二楼匆忙下来，她扶着摇晃的栏杆脚步飞快，看着都让人害怕她随时会滚下来。
小慈发现关上门后屋里就全黑了，便用门后的木棍抵着半开，见人下来她转身到楼梯前迎接，笑着说：“打扰了，我是松雪姑娘身边的小慈，上次见过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记得记得！”妇人的脸同外面的雾一样又惨又白，她不好意思地说，“劳您又跑一趟，昨儿家里进了雨水，还没打扫干净呢，弄您一脚泥，实在不好意思！快坐——稍等我拿个帕子来擦擦，上边都是泥水——”
“哎别麻烦了，”小慈拉住她，她有这个力气，“说过要来，肯定就要来嘛，您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自然不会当没听见。来，这是姑娘亲手装的，有炭、有米、有调料，还有一些肉和菜，都不多，只当解个燃眉之急，您别客气，快收下！”
妇人揪着围裙边忽然支吾起来，小慈问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妇人眼神闪烁，犹豫好一阵才说：“我......我不敢说假话，其实刚才有人来过了，说是江家小姐，她带人送来了些东西，才刚走没多会儿，你们就来了......我想你们是不是分两头走不小心走重了路......”
小慈愣了下，明白了，她害怕收两份东西被查出来要遭，可是江家小姐怎么会来过呢，这事没交给她办啊。
唐露也才了然，原来这稻草是刚铺的啊。
小慈作恍然大悟状，道：“噢原来他们来过了啊，那我可能是走错了，我对南都还不太熟，很多巷子穿着穿着就走串了。”
妇人释然道：“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南都的路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就是眼生，我刚来的时候也走错呢！”
小慈问：“大姐你也是外乡人吗？”
“是啊，和江小姐一个地方的呢！”妇人毫无防备，“刚才江小姐一提我就想起来了，当初咱们雯山多鼎鼎大名的一户人家啊，就这么没落了，真可惜，不过幸好，江小姐长得还是很漂亮，打扮得也上档次，现在还跟着治平军干，将来一定有前途！”
小慈笑着说：“那看来您是雯山县城里边的啊，那生活应该过得还不错啊，怎么嫁到南都来了呢，您父亲母亲呢？”
妇人叹了口气说：“自从江家举家搬迁之后啊，雯山就乱糟糟的，县衙霸道横行胡乱收税，我们家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就来了南都，遇上我们家这口子，想着两家一块把生意做好做大，结果......”
妇人的手放在了栏杆上，由于皮肤白，上面的血管清晰可见，乌青乌青的，像里面流的不是热血而是臭沟水似的，她浑身都散发着霉味。
她怅然道：“南都也不行了，没了安南将军，我也没了丈夫，我们家和南都失去了主心骨，一下子变得丧气起来，做什么都不顺利，生活成本上升了，但是卖出去的东西变便宜了，好多人甚至不出来买东西了，我和爹娘婆爷没有办法，交不上租只能关了铺面。爹娘给人做仆役，婆爷在家做些别的活，我怀着孩子又常生病，才买的屋子也禁不住风吹雨下了......”
她指着一楼拐角说：“原先我们一家六口人，我爹娘婆爷睡楼上，我和丈夫睡楼下，后来家里的人接二连三地死，现在就剩我和婆婆，还有我那两个孩子了。一楼总遭水泡，我们就都搬到了二楼......”
底层人民的苦难永远是这四样“死病饥冻”，而来自精神层面的痛苦，永远是“无人倾听”。
其实后面这些话小慈上次来就听过一遍更详细的，小慈耐心地听她一遍遍重复，唐露也在旁边安静等着。
最后妇人邀请他们留下来吃顿饭，小慈才摆摆手表示他们得走了，她不打算带走桌上的东西。
妇人害怕旁人多嘴不敢收。
小慈说：“总归已经发错好几家了，总不能回去叫人家吐出来，这是我的工作失误，你就收下吧。”
妇人仍旧担心地说：“啊，那松雪姑娘会不会责罚你啊？要不我陪你去把那些发错的要回来吧，已经吃了的没办法，能要回来多少是多少也好哇！”
其实哪还有谁家发错的，她是第一家，小慈感动于她替自己着想，便更坚定地回绝了：“姑娘心眼可好呢，不会责罚我的，上天有眼，您是个明事理又正直善良的人，哪怕是作为奖励，这第二份也是您应得的，请收下吧！”
妇人这才收下了。
待出了门，听见妇人上楼的声音，唐露才问小慈：“怎么办，先不着急发，回去问问什么情况再说？”
小慈沉吟半晌道：“不，既然江小姐刚走没多久，我们赶快一点还能追上，不能让她一个人把事都给做完了！”
唐露隐约听出这件事的尴尬与冲突来。
雯山江家小姐，就是之前屠瑜发信骗他去的地方，还让他扮作捕快进里面逛了一圈，他那会儿没见到江语，只记得白歌南，那是个武功高强又聪慧忧伤的女子，曾经是上修盟的弟子。他差点就没打过她。
既然江语是白歌南的女儿，不知道这母女二人又有几分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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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发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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