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竟根本不用发愁，因为有更重要的事发生。
上修盟走了一大批人，掌门收回了在山下巡逻的弟子，日日操练，像是嗅到了危机的味道。
果然，齐长老走后没两天，魔君率众来犯。
彼时宋竟正在藏书室看书，正是夜深人静之时，白天训练得狠，夜里就容易打瞌睡，他正要放下书回去歇了，却听见一阵如雷般的鼓声。
心中一惊，那是断愁山上的威鼓，不到危险时刻绝不会动，虽然从没听过，但一听他就知道这绝不会是别的信号，于是立刻放下手中书籍，狂奔出去。
却不料门口已传来刀剑相撞之声，宋竟立时抽出腰间佩剑，迎了上去。
门外是一些长得奇形怪状的魔物，有的手中拿着兵器，有的仅是一股黑风，刮到哪里便掀倒哪里的树木。
宋竟与守门的两名弟子一起与这些魔物战于一处，虽然被黑风刮得东倒西歪，却也显露出绝佳的勇气，将能够打得着的怪物都挨个打了一遍。
那两名弟子原本只道这是个喜爱看书的师弟，却未想到他年纪小小便有如此胆量，连大他数倍的魔物也敢迎上去刺上一剑。
不过到底年纪太小，往往一套招式还未使完便被乱了攻势，只剩守的份。
藏书室尚且有这样的攻势，遑论别处。
魏阑杉刚入眠便被吵醒，来不及穿戴整齐，只着中衣便提剑出来，大喝集合。
月旻峰人不多，紧急之下很快便聚于一处，魏阑杉一眼望去数了数人头，惊道：“小师弟呢？宋竟哪儿去了！”
众人左右观望，纷纷说没看见过，魏阑杉紧皱着眉，说：“你们就在此处不要乱跑，妖魔来了一齐抗敌，千万不要分散，我去找他！”
话音刚落，魏阑杉便闪身去了宋竟住处，里外找了个遍，人没找到，倒是找到一群惊得到处拉屎的鸡，细一看院外贴着几重符咒隐去声音，故而外头很难发现。
魏阑杉冲出小院，正要去别处找，伸脚便遭了削顶一刀，还好他机敏躲得快，不然半颗脑袋就没了。
看来魔物已大批上山了，魏阑杉顾不得再找宋竟，当机立断返回集合处，果然众人已与一群魔物战于一处，于是提剑加入战斗。
不一会儿，侧峰的魔物渐少，剩下的也掉头往主峰奔去，宋竟与魏阑杉等人分头御剑前往主峰。
魔界中人果然大批集结在主峰上空，以魔君为首，黑压压一大片，仿佛黑云蔽日般要将整个上修盟罩住，加之正是半夜，一时之间竟难以分辩到底来了多少魔物。只知心惊。
掌门正带着一众弟子悬于空中与其对峙。
魏阑杉终于找到姗姗来迟的宋竟，紧紧拉住皱眉道：“半夜不睡觉跑哪里去了，害得我找你！”
宋竟垂下头：“对不起，我去藏书室看书了。”
魏阑杉一眼瞧见他颈后血痕，一惊：“藏书室也遭了毒手吗？怎么搞的，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跟大师兄交代！”
吼得宋竟一愣，为什么要跟大师兄交代？
魏阑杉又仔细看了看他身上，宋竟穿戴得极为整齐，倒显得只着中衣的自己慌乱不堪，不过小师弟表面看来仿佛没什么伤，加上天黑看不清，索性直接问他除了后颈还有没有伤。
宋竟摇头，就是手酸，从来没有一次性打那么久，那些魔物又很是经得住砍，实在磨人。或许身上真有什么皮肉伤，在疲惫面前也不值一提了。
“我看你这些弟子很是不经打，不如降了，弃山去吧。”
魔君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明明没用喇叭，声音却能传得老远。
魏阑杉闻言嘁了一声，真是狂傲，区区一个魔物，就这样不将人放在眼里。他转头正要寻求附和，却见宋竟仰头愣愣地看着空中，一动不动，甚是虔诚。魏阑杉只当他是在看掌门，于是伸手搭上他肩，不无骄傲地道：“你瞧吧，掌门定会将他打得个落花流水！”
陈放听了挑衅，仍是略微带着笑意，无论是衣着还是神情都无一丝半夜被吵醒的慌乱，也没有丝毫怯意。他双手背在身后，白衣飘飘，甚是仙气，底下众弟子们只听得他不慌不忙回道：“上回魔君孤身前来，匆匆便走，这回率众前来，伤我弟子毁我门派，意欲何为？”
凡人就是废话多，魔君懒得与他周旋，抬手便要叫部下进攻。
“魔君可是要一力撕毁条约，引仙家插手？”
魔君挑了挑眉，上回来他们就提到这什么条约，回去却忘了问，面江见他手停在空中，似是思考，便上前悄声说道：“五百年前订下的休战条约，若有人违背，当下阴间受罚。”
阴间受罚。
魔君挽唇一笑，冷漠又惊艳，轻轻吐出：“岂不正遂了我的意。”
面江表情一滞，魔君的陈年旧事他知道些许却不甚清晰，上回那破算命的找上门来，说要魔君助他捣毁上修盟，魔君犹豫了些时日便答应了。一人一魔立下契约，他虽不知具体内容，但也能猜到些许。
无非为一“情”字所困罢了。
于是，只见魔君狂傲喊道：“你若有本事，就将我送下阴间，否则，你们今夜便去黄泉路修仙罢！”
手落令下，魔物从四面八方涌向白衣们，于暗夜中争斗不休。
这场突如其来的仗打了三天四夜，直到双方都筋疲力尽折损不少才罢休，第等到四日的朝阳升起，魔界退兵了。
上修盟掌门与寒沧派掌门互相搀扶着从空中退回屋内，长老们也狼狈地开始休整。
木玄子是后半夜赶来的，他说自己正好在附近，见天有异象，又推算此处有血光之灾，便过来查探。陈放无意追问缘由，他到时正好替自己接住魔君打来的一掌，结结实实挡了回去，如此恩德不能不记。
陈放木玄子合两人之力与魔君缠斗多时，方知此魔功力深不可测，虽偶可还击，他二人却伤得不轻，到底还是小看了对方，恐怕要合四大门派掌门之力，才可与之一斗罢。
这一战，退的虽是魔界，可上修盟满目疮痍，输得很惨。
稍微休整，陈放便立刻起身主持大局，招了一弟子，吩咐道：“找几个弟子扶伤员在主峰找地方休息，你去盘点一下伤亡情况，及时报我。”
那弟子领了命，立刻去了。
没过多久，回报：“报告掌门，死二十七人，伤一百七十九人。”
陈放沉默了好久，久到弟子都以为掌门累到昏厥了，他才说：“将死去的弟子好生安置，若有家室，送回去，若没有，择日一同下葬。”
弟子的头埋得更低了，眼眶红红的回了个是，便忙不迭离开，生怕在掌门面前掉眼泪。
宋竟被人推着去休息，想说自己其实没受什么伤，还能帮帮忙，可都被人推开了，回说他辈分小年龄小身量小，理当休息。
可自己确实没受什么伤，很奇怪，他仿佛很能适应那些魔物的进攻节奏，并且一一予以反击，何况他是被魏阑杉护在身后的，以一种非常奇怪的理由。
宋竟搀扶着满身伤痕的魏阑杉躺下，仔细问了他渴不渴饿不饿难不难受，魏阑杉一一否了，说自己就是累，想睡。于是宋竟跑去给他找药膏，掀开他单薄的中衣，轻轻地把药膏涂满伤处。
魏阑杉是真的累了，几天几夜没合眼——大师兄不在，他是领头的，不能休息——于是就强撑着一直打，哪怕累到左摇右晃毫无出招之力，也要将正在屋内小憩以更好迎战的师兄弟们护住。
给二师兄涂完药膏，又盖上一层薄被，宋竟主动跑去伺候其他师兄们，端水擦药换衣绑带，进进出出脚不沾地地忙了一上午。
直到午间，大师傅携人带来饭食，他才得以短暂休憩。
大师傅端了一大碗面给他，示意他吃，一边看着他吃一边说：“以往你都不吃多，今日便多吃些吧，怎么样，累不累？”
宋竟嚼着嘴里的面摇摇头，他有什么资格说累，冲在前面的是师兄们，地上躺着再也醒不过来的也是师兄们，他只不过——是个躲在人身后的累赘。
只会吃，和拖后腿。
大师傅看出他的羞惭，也深知这孩子太年轻，虽是个懵懂性子，却不宜沾染过多爱恨情仇，于是缓缓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你无须自责，人命天定，该有的劫数，怎样都会来。”
宋竟疑惑道：“劫数天定，难道人为枉死也算吗？什么是劫数，什么才能被叫做劫数？”
许是他问出口的话过于深奥，大师傅僵着手愣了好一阵子，才回他：“天地无情，无论你以何种方法死去，对他并无差别。或许你今日不遭此难，但明日便可能跌入井中，或练剑误伤，或天降巨石。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死亡本身，就是人的劫数。”
“啊，这样啊。”
宋竟就这样被简单说服了，可若是魏阑杉听见，怕是要跳起来开骂，这死的可是你情同手足的同门师兄弟啊！他们为了保护这个门派而死，为了保护苍生而死，有的甚至是为了保护你而死！而你却以一句命中劫数，便草草打发了这些人在你心中的存在，你还是人吗？
不是人，又该是什么呢？
八岁的宋竟，以同门师兄们的命，知道了人命天定，贱如蝼蚁。
“黄泉路”不属于任何一门宗教特有词汇，可以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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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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