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峰的雪日复一日地下,睁眼练功吃饭,闭眼打坐休憩,无比熟悉的生活流程,宋竟一度以为自己还在断愁山月旻峰,只是院里人多了几个,早课人少了一些。
偶尔鸟儿会带来居奚平安的消息,它们还没修炼成妖,并不清楚地上的那些人在做什么,它们只要看到那个叫做居奚的人,有在吃饭睡觉说话,时而嬉笑怒骂,就是好的。
宋竟完全可以给它们注入自己的魔力,像他当初对缗一样,但他没有,他希望它们按照原定路线生长,而非人为干预。成魔成妖并没有那么好,做只鸟简简单单的也挺好。
如果不是心系居奚,宋竟在山上的日子又将过得毫无概念,他想那些动不动活几百岁的妖魔,就是因为缺少珍惜之物,所以才没什么时间概念吧。
宋竟遵照居奚的要求不去见他,由此,度日如年。
他常常站在山间不知何去何从,肩头很快就积了雪,雪水透过头发浸湿头皮,睫毛也沾上雪花,使得眼前模糊。等到时间够长才回过神来,抖掉身上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再在院门口把鞋底磕干净才进去。
八长老从来不催他修行;乐安知忙,他有他自己的难关要攻克;洪天海相对较闲,他总愿意花很多时间在宋竟身上,美其名曰“互相提升”,实际上他常常把宋竟打得狼狈不堪。
八长老视而不见,乐安知劝了两回就不管了,洪天海自然学会适可而止,他就是喜欢引人注意而已,宋竟是唯一会捧他场的人。
洪天海爱揪他练剑,更爱同他讲话,讲大人物们的往事、讲各门派的由来、讲如今叫得上名号的人......宋竟听得很认真,尤其是和妖魔鬼仙相关的部分。洪天海总是说:“我知道得太多了,不找人讲讲,怎么显得我博闻多识呢?”
宋竟身上带着无可无不可的气质,这样的气质容易被人忽略,也容易招人喜欢。
洪天海是这么认为的,他比任何人都更关注宋竟每一日的变化,也不怕直言:“如果现在是以宋竟的思想为主,能够压制住桀,那当然是好,怕就怕,是桀在主导一切,在用良善假象欺骗我们。”
宋竟并不解释。如果他是桀,这是聪明的做法,因为宋竟就是不解释的人。
这一天他们三人又围炉而坐,天南海北地聊着,偶然就聊到了桀的从前。宋竟被问到当初做人时如何生活,他才忽然想到,那段记忆可谓十分久远了,远到他已记不清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只记得某些事情的走向,用的还是非常笼统的旁观者的叙述方式。
“按照石空的说法,我现在已经一千四百多岁了。”他忽然说。
乐安知没吱声,炭火噼啪。
“你又不是从那个时候一直活到现在的,中间不是死过吗?”洪天海捏住宋竟的脸说,“让我摸摸,千岁老人的脸,皮厚不厚?”宋竟始料未及,哎哟一声躲开,脸上已明显留下红印。
乐安知噗嗤笑出来,洪天海说:“瞧瞧,长那么多岁数有什么用,还不是痛。”
宋竟揉了揉脸,说:“只是觉得,那些事情想起来都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废话!本来就隔世了!你是宋竟啊,从那么小一点长这么大的宋竟,是人哎!”
“可是桀,最开始也是人啊......”宋竟声音弱弱的,“虽然我已经不记得生养我的人长什么样子,从我有记忆开始,好像就已经手里拿着刀和鞭子,一边学着残杀,一边学着驯服......这样的日子重复很多天,身旁的人也一直在换,有的甚至我都来不及记住他的脸......”
“看吧,就是因为生长环境不一样,桀才会成为桀,而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他。”洪天海斩钉截铁地说。
宋竟稍稍平静,过了会儿又说:“人之初,到底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呢?”
他会这样问,说明就是不同意洪天海的观点,洪天海道:“因有内外,先外后内,人都是从懵懂始,然后一步步建立自我,所以性本如何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环境如何。”
宋竟道:“所以探讨性本如何,是没有意义的吗?”
“有。”
“怎么说?”
“给人开脱,或者给人安罪名。”洪天海笑得恶劣,“或者就是给那些嘴皮子利索的人一点发挥剩余精力的机会,简单来说就是——”
“闲得慌。”乐安知冒声。
“对!”洪天海笑着。
宋竟思索一阵后说道:“所以说不定,从前桀那么执着于要变强大,就是因为闲得慌,实在没有别的可追求的事情了。”
乐安知没忍住又噗嗤笑了,说:“倒也不必这样否定从前的自己,追求强大是不分人魔鬼仙的,只是因为身份不同,所以值得称道的事情也就不一样。”
“怎么说?”
“如何才叫值得称道:身为人,能够放下儿女情长去干一番大事业;身为魔,能够控制占有本性学会拥有情感;身为鬼,能够压抑生前牵绊放手旁观;身为仙,能够身居高位而不蔑视凡人情感......”乐安知瞥了眼蠢蠢欲动的洪天海,“总之就是去做自己轻易做不到的事。”
宋竟道:“听上去,都和情感分不开。”
乐安知:“是的,世间生灵都由两部分构成:肉t体、情感。人都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爱情、自由,都是情感的一种。”
宋竟:“自由如何能算作是情感的一种呢?”
乐安知:“那么对你而言,怎样算得上自由呢?是拥有一切可支配的权利,还是世间空悠悠唯剩你一人?”
宋竟略作思考,洪天海抢答:“我为世间最强!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如果是宋竟的话得加一条:想吃什么吃什么!”
乐安知不搭理他,只看着宋竟,宋竟苦着表情摇摇头,说:“我没想过要自由,所以......”
洪天海拍了下他,说:“你怎么连这种问题都答不上来,从前都学了些什么啊!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被埋在土里的时候很难受吗,所以想出来,难道这不就是你要的自由吗?”
“是这样吗?”宋竟不确定地说,“那好吧,我想要的自由是‘可以不被埋在土里’。”
“不是的......”乐安知将洪天海一头按下,制止他想要强行灌输想法的冲动,和蔼地对宋竟说,“你在做桀的时候,接收到的东西都太过负面,在上修盟的时候又因为入山年龄太小,自小就只知道修行,这些事情,往后慢慢学吧,不急。”
“好......”
人类情感对一只魔来说太难理解了,正如人类不能够理解魔与生俱来的扩张领土**。
其实宋竟并非一点不懂。
居奚曾经问桀:“那个女人,你爱过她没有?”
桀答不上来,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爱。当然宋竟也答不上来,因为他无法给从前的自己下定义。桀与缗的过去他大部分都记得,他们之间有过床事之欢,也有过旁人无法企及的亲密之举,可他们一个是魔,一个是半妖半魔,谁都没有将人类情感诉之于口的可能。
要说桀爱缗,不如说缗对桀更有可能产生感情。
让她能够独立做自己,给她大展所长的机会,还把她从仙界捞回来。
可这样算的话,或许感激之情更多一些,因为听喜也是这样的,那么听喜和缗又有何不同呢?
宋竟想不明白,光是喜欢居奚,就足够让他脑子烧炸了。他现在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究竟是因为缗,天然地喜欢靠近居奚,还是自发地喜欢居奚。
居奚居奚,真是个让人烦恼的名字。
围炉茶话会过半,肖阳也不期然加入了进来。
他御剑而来速度很快,雪都扑在脸上和前身,他在外一通扑打,都抖搂干净了才进门,见这三人气氛怪异,还以为是探讨功法到了关键之处,甫一坐下便切切道:“修行不顺吗?是否要我帮忙?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与我一试——”
“肖师兄,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而单你才能做到的呢?”洪天海一如既往自大道。
“我是海系体质。”肖阳难得拿这来显摆一回。
洪天海:“这位也是。”他指着乐安知。
肖阳又道:“我是他与他一起长大的师兄,我了解他。”
洪天海:“桀之前就在小山峰与我们同吃同住,还是我更了解一些。”
眼见两人莫名攀比起来,宋竟紧急从中调停:“我们刚才在聊,我做魔的时候究竟学没学会人类感情。”
“以及他在上修盟长大,是否有人教会他人类感情。”洪天海话中带刺地补充。
肖阳立刻矮了一截,他沉默片刻说:“人类情感不利于修行,还是不要过多探讨的好。”
此话一出,三人俱是沉默。连惯爱顶嘴的洪天海都没有提出异议。
半晌后,乐安知将中间鸣叫的水壶取下给大家添水,顺便在桌下踢了脚某人,洪天海便一个激灵坐直了,拍着宋竟的后背说:“你大师兄说得对,还是少想这些乱七八糟没有用的,你看咱师父,断情绝爱神功大乘谁不羡慕!”
他这话没有说服力,在座各位都心知肚明,却都默契地将话题掐断在此处,喝完一轮茶便各干各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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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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