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竟修行之余会给居奚写信，通常是在夜里下雪之时，不需要点灯，只需要倚着月光，落笔尽是思念深重，写完一张又一张，厚厚一摞，却都没能封起来寄出去。
一开始是为了排解心中烦闷，修行不顺，意志打架，提起笔来竟不知怎样开头为好。
前几页写得总是很短，他绞尽脑汁遣词造句，尽量把要说的话精简精简再精简，免得对方没有耐心看完，还要把不重要的事情都剔除出去，可是怎么看，自己的事情无论何种，对他而言都是应该被剔除出去的。
于是写完第二天早上便丢厨房当了引火纸。因此洪天海才发现他字写得好。
后来渐渐认清自己根本不会真的寄出这件事，他便由着性子写了。从早饭吃了什么，写到天晴天雨，从落叶写到飘雪，随时随地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想写给他看。
他把之前保存的居奚的手信贴身揣着，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收到他的信。
那对小鸟毕竟没有开智，能带回给他的消息很有限，每当宋竟从肖阳口中得知居奚的事，哪怕只是提及，都让他感到羡慕。他连提起他的资格都没有。居奚可真是个完美的人啊，他配得上世间最美好的，而那里面不包括自己。
肖阳说“居奚想保你一命”时，宋竟心里如同地动山摇，他惊讶于居奚能够想到自己，也害怕这只是大师兄给自己的梦幻泡影。
山上下雪了，南都可没有，不下雪只下雨的日子反而更冷更难熬，上次见他，睡着了脚还那么冰，也不知道给自己弄个汤婆子......
要说思之如狂也没有，或许是修行逐渐上了正道的缘故，现在宋竟想起居奚很平静，比任何时候都平静，心里没有一点杂音，别的什么也不想。没有烦躁，没有忧伤，没有喜怒，也没有思考。
是他上千年来从未体会过的平静。
他就只是在某处静静坐着或站着，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那张脸来，他的音容笑貌，他的言行举止。慢慢地学会了接受现状。
他知道他在山下好好活着，就足够了。
他也会在山上好好修行，心无杂念。
从接收完宋竟的记忆后，小山峰的一日三餐便交给了他打理，伙食水平直线上升，预算方面不用担心，洪天海买菜积极得很。
每天早起练剑，中午准备一天的饭食，晚上写信，其余的时间修行，背心法、练仙术，有时也帮两位师兄看看功课，帮助备考。元深派看似放养，实则考核每月小考两三次，每季大考一二次。这样下来，宋竟的生活非常充实，甚至比在月旻峰时行程还紧密。
他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
不仅他自己满意，肖阳也很满意，每每来看他，他认真修行的模样都令肖阳仿佛回到从前，两个人在藏书室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却又互不打扰。于肖阳而言，那是种尽在不言中的默契陪伴，相信对宋竟来说也是如此。
肖阳现在也不希望打扰他，外面的事情就由他去面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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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漆黑，居奚在南城门接到沈荷李闻覃等人。
“老远就瞧见透亮的一座城，跟典城也没什么差别。”李闻覃从马车里出来，回首去搀沈先生，“先生小心脚下，阶高。”待沈先生下了马车，他撩帘子的手也没松，接着又下来了素喜。
沈荷原本是要驾马来的，用马车太浪费了，也太不像样子了，是李闻覃劝说她与自己同乘，再加上不精马术的素喜，三个人只用两匹马一辆车，比用三匹马划算，她才答应。
别看沈荷早年间多在外游学，对骑马这事却生疏得很，还是脚踏实地更熟些，她的骑术不比素喜强到哪去。马车她也坐不惯，总是头昏想吐，过会儿就得掀帘子吹风缓一缓，可是顾及李闻覃身子，她便只得扶着把手打算一睡到底。
素喜看出她的不对劲来，从随身的药箱中摸出一罐药膏来，说：“这是我自制的银丹草膏，先生抹些到太阳穴与人中处，再稍稍按揉风池穴，可快速缓解。”
沈荷到下车前才把药膏还给素喜，一路上拳头捏得死紧，根本放松不下来，生怕失态。
下了车，李闻覃让居奚先着人将沈先生及其余人安顿好，然后他们再边走边谈。
行走在灯火通明的南都城中，李闻覃不由得感叹：“听闻南都灯会是一大盛景，在我的想象中不外乎如是啊！”
居奚笑着说：“这些不过是从前日常便有的，松雪着人修缮一番，才总算在你们来之前重新点亮，今年的灯会据说办得还可以，可惜那会儿你我都没时间来看。”
沈秋嶙主办，他俩要真的来看，一抓一个准。李闻覃笑呵呵地说：“明年你来办，肯定更好！”
“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当然了。你居大少主玩乐经验丰富，南都灯会也看过不少回，相信由你来办事青出于蓝胜于蓝，不应该的吗？”
“那我办得好是应该的，办不好便遭人嘴舌，吃力不讨好啊我！”
“这不一向是你的作风吗？”
两人相视一笑。
南都城比典城大多了，两人走了老半天，将两边的情况互通了下，都还离办事处远着呢，便开始说到明天要办的事。
“你们来得正好，白天的时候北都的人到了，我给安排到了客栈里住下，今晚你们到，明日便可开始协商了。”
“都来的是哪些人？”
“打头的凌骏、沈秋崃、宋永宁，然后是康成锐、纪忧、潘酩稚，再往后就是一些充场面用的学生。”
“几大姓的代表、当朝有名的辩臣都来了，”李闻覃啧啧道，“声势浩大啊。”他朝居奚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可是包了一整栋楼？”
居奚摇头，说：“来都来了，得给他们点操作空间吧。”
李闻覃眉毛一挑，“那里面还住了谁？”
居奚笑着说：“那里面原本住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大展拳脚脱颖而出，要打赌吗？”
李闻覃也笑了下，说：“你现在怎么好打赌哇？唐露跟我说你还跟他赌命，怎么，是觉得你能走在我前头？还是说你也想亲自给我做一年的早饭？”
“这南都城实在无趣，赌场是我亲自查封的，不在口头上打打赌，可真就一点乐趣也没有了。”
李闻覃无奈摇头，说：“当初是你豪情壮志邀我与你共商天下，怎么现在又觉得无趣了呢？是太轻松了？”
从凤华山到典城再到南都，是顺利，但不轻松。居奚也解释不清自己为何感到无趣，他跳过这个话题，接着前面的话说道：“凌家沈家宋家来的都是无足轻重的次子，他们负责提出要求，康成锐等人负责据理力争，并从道德层面打压我们，其余学生们负责引经据典，列举叛贼不得好死的例子，大约是如此。”
“什么都叫你算准了，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啊。”李闻覃叹。
“算得准有什么用，得切实地去做才有用啊。”
见居奚表情不豫，李闻覃问：“此番没接上智者，失望了？”
居奚不语，李闻覃便知道自己猜中了。那天晚上嫣然来报沈先生失踪，唐露要帮着一块找，却被屠姣遣返了，说两个时辰内带人回来，结果天都要亮了也不见人回，他便让唐露再去找。终于在城外找到二人。
唐露刚见到他们时，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沈先生是累得，屠姣表示无话可说。
回城后唐露如实禀报，李闻覃便挑了午后的时间分别上门拜访，然后无功而返，这件事他没有在信中对居奚提起，为的是免他心忧。之后居奚单独给沈先生去信，看来是自己管不了的了。
“唉，哪能事事如意呢，”李闻覃替他叹，也作安抚，“事在人为，即便没有智者，兵来如山倒，只要咱们拥有绝对的实力，夺取北都岂非囊中取物般简单？”
居奚欲言又止。
有些事只能在自己心中述说，说与旁人听没有意义，尤其是对李闻覃这样纯粹的凡人。他希望得到智者，不仅是为了对付北都，或者说，南都许多人都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
他还没准备好取代北都成为矛盾中心，他必须要准备足够坚硬的后盾，才可以保证他接下来要建立的制度不被挑战、他所承诺的未来可以完全实现。
打败一个国家不难，难的是成为一个国家。
为了达成目的，居奚要清扫一切障碍，包括明府。
明阊说，对蓝曲国来说，齐国无论是何面貌对他们来说都无不同。可那是在居奚还只是居奚的时候，一旦明府知道居奚不是单纯的凡人，知道缗再度来到这世上，对明府的威胁这样大，他们不会袖手旁观。
一个凡人，想要以一己之力消灭根系繁杂势力庞大的明府，无论在谁听来都是天方夜谭。
为了与明府作战，居奚必须为自己找来足够多的后援，必须先让自己成为不能够被轻易抹杀掉名字的存在，必须将那些他想保护的人都排除在外......
银丹草是薄荷的别名之一
好奇怪啊，哪儿来的营养液呢，也没个提示，不论如何，谢谢读者大佬
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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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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