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侥幸获得了时间，但沈荷还是很不安，她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请这个人出山？
居奚自然无法将实情告诉她，只能说：“先生不必忧心，早些休息，待明日再与闻覃细商对策。”
沈荷道：“我不知你们是如何计划的，但我要先说明两点，一是尽量不要使用邪门歪道来试图糊弄蒲清上，这个人很危险，请不起的人往往也得罪不起；二是我没有称帝的打算，我平生只爱读书，没有执政能力。”
居奚点头，“我不会逼迫先生做不愿之事，这一点先生可以放心。至于蒲清上，就当没有这个缘分吧，不强求。”
沈荷停顿半晌，她明明是想要为居奚做好这件事的，结果却事与愿违。索性没有试过也就罢了，偏偏给了他希望，然后又令他失望。沈荷觉得愧疚极了，她说：“除了那件事，你让我做别的都行，我什么都能做。”
居奚勉强笑了笑，说：“南都的孩子们正等着先生呢，怎么不算有事做呢？而且教书这件事还麻烦得很呢，该我安抚先生才是，怎么先生反倒安慰起我来了。”
沈荷摆摆手说：“不麻烦，有事做总比没事做好。”
可是教书确实是件麻烦事的。
沈荷以前是只顾自己读书的，以为自己将来也是要参加科举获得功名与官职，和父亲一样，没想过要做教书先生。居奚是她的第一个学生，这个学生很顽皮，聪明总不用到正道上，取诗经一卷，能从年头教到年尾，都背不利索。
后来肉儿陪读，两个人一起学习，有了对比，居奚的学习进度飞升，虽然还是懒散，但总算脑子里能装东西了。
肉儿大字不识一个，不像居奚，出生便有父母陪着教看书教识字。为了照顾肉儿的进度，沈荷从头教起，她开始考虑如何才能做到“循序渐进”、如何才能让学生把知识记进心里。
论做学生，沈荷是顶好的那一个，论做先生，她太差劲了。为了不误人子弟，她从无数失败中摸索出正确有效的方法，也渐渐接受了“天下读书人，以勤补拙者多”的事实，也认识到“纵人们只看得见学识出众的那几个，然那几个也是站在无数普通学者的肩膀上才得以突出的”。
沈荷本有机会成为“那几个”，但现在她也甘愿成为那大多数，她甘愿成为居奚脚下的肩膀。
送走沈荷后，居奚在书房静坐片刻。
他将刚才的话想了想。
综合他们三人的印象，蒲清上这个人，自大、高傲、爱发脾气、本领强，依祖训做事，但不全依，对风雅之事有所了解，但也都是身外之物，并不以此养性，软磨硬泡可以唤起他为数不多的一丝人性，但同时他又耐心极差。
总的来说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任性老头。
他能够提出明确的要求，就已经是让步了，他决不会一退再退。
没关系，慢慢来，接下来的时间里，让沈荷不仅教书，也做别的管理之事，正好刘本在，让刘本去影响她，让她知道做教书先生和做管理者是有相通之处的，让她知道自己是能做好管理的，并且越是为了百姓好，就越要接受自己不能只做自己这个事实。
他不勉强先生，但不影响他通过别的方式潜移默化影响先生的想法，从而使先生自主自愿地接受。
至于蒲清上，居奚虽然不知道魏阑杉是为了什么找上门去，但看起来蒲清上是无法继续隐居下去了。这样也好，即便蒲清上不为了自己出山，也还是出山了。
只要他蒲清上还拿自己当蒲氏族人、见过沈荷后对当初沈良玉的事稍稍有些愧疚，居奚相信，他一定会作出有利自己的选择。
那么即便到最后沈荷还是拒绝他，他从而拒绝自己，也无妨了。
想到这里，居奚终于稍稍放下心来，随即将明日行程安排稍作补充，便打算去睡了。到卧房床边开始解衣，才想起李闻覃进城就交给自己的信，说是将军夫人写的，居奚当时没来得及看，刚才又搞忘了，这会儿正从怀里嗖地掉落在地。
居奚弯腰去捡，手还没碰到，就见信封鼓动着跳了一下。
灯太暗眼花啦？
居奚胳膊肘一沉，捡起信走到灯烛旁站定，还没拆开便摸到里面有硬物。信刚从李闻覃处接过时，因为信封用的是硬壳，所以当时没注意，这会儿仔细摸，才觉出来不同。
摸着像绳子，居奚边想边拆开了。
还没摸出信纸，先把那硬物摸出来了，是一把干枯却青绿的柳枝。居奚皱着眉，将柳枝夹在手中，再将信纸摸出来展开。
“吾儿文慎，久不见望安康，吾亦安康，况有若翡，府中很不寂寞。尔父藏于北都，无问即至，勿挂无忧。汝向多智术，尽管放手一搏。至林昼，吾汗颜，始终不复顾其善，自汝离后郁郁寡欢不笑不哗，然闻言则不出，他人无见，其终日不食，伏于床尾，徒然望外。至一日吾归，其已复为干柳，吾无计可施，料其思念，及闻覃上南都，方存于信中托付。”
居奚看完信，再看看手里这把干柳。
文玑很少给居奚写信，看得出来她已经尽量用简洁的语言概括内容，然而关于林昼还是占了大量篇幅。也不怪她，林昼来得突然，自己走得匆忙，来不及多加嘱咐，更来不及将林昼教育好。
居奚将干柳放到桌上，点了桌上的蜡烛，然后翻箱倒柜找出来个高酒杯——啧，沈秋嶙成天在家不理军务的吗？喝酒还藏个杯子在屋里——他现在住的是沈秋嶙住过的屋子，不是和于曼安一起睡的那间，那个院子拿来做了书房，他住的是沈秋嶙醉酒后单独睡的小房间。
据于曼安说，沈秋嶙常常和那群副将们吆五喝六地喝到半夜才回家，她院里有孩子，便总叫他滚到小房间里睡去。
南都易主之后，于曼安收拾了能带走的所有值钱东西，就连这个小房间也没放过，居奚来时空荡荡的，只剩些“沈秋嶙的垃圾”。
居奚用帕子将酒杯擦了擦，上屋外门海舀了半杯水，然后回屋把柳枝稍作整理插了进去。
肖阳他们猜测居奚将柳枝插在笔筒里，是为了用作阵眼，其实不是，他就是顺手为之。不想在日常使用的桌子上多添个花瓶，反正柳枝不需要水也能活，便就那么和笔一块插着了。
不过现在肯定是需要水的，都干了嘛。
柳枝没有干透到发脆的地步，吸了点水后还是有些恹恹的，柳梢垂在桌面没什么生气，居奚盯着看了阵，没什么变化，便吹了灯去睡了。
半夜偷偷下起了雪，零星地飘落，带走空气中的尘嚣，落于地面时即刻化作了润土的水，然后渗入地底。它安静地发生着，没有打扰到人的睡眠。只有窗边的干柳仿佛感应到它的存在，努力往窗口挪了点距离，只挪了一点距离。
雪只飘了半个时辰便停了。
**************
通过北都的传信，居奚知道凌骏现在和他们是一边的，居名尘等人就被藏在他家中，可是后来王爷的行径暴露，不仅他被软禁起来，那些为他做事的人也都被查了个七七八八，林亭侥幸逃过，却不能再去侍郎府探望了。
次日晨，居奚大敞办事处的门，将两方人员迎进，在事先准备好的房间，他们被长桌分作两列鱼贯而入，每人手边都摆着册子，上面写的发言稿，后方学生面前还有厚厚的书籍及笔墨，负责将此次谈判记录在案。
小慈今天总领杂务，为各位掺好茶水点好烛火关上门窗，便出去在外面候着了。
北都来使六个上桌的，其余的都在后面候着，南都也拿出了相应的人数坐成一排，分别是：居奚、李闻覃、刘本、沈荷、江语、松雪，他们身后是白藏、汪芷、安南将军大夫人、于夫敏、于曼安、凤华帮长老等人。
北都的顺序是：凌骏、康成锐、纪忧、沈秋崃、潘酩稚、宋永宁。
从座位顺序能看出来北都的用意，康成锐和纪忧是主要发言人，凌骏是总结发言人，沈秋崃和潘酩稚是次序发言人，宋永宁是皇室代表发言人。
而南都的顺序就让北都看不懂了，老臣康成锐率先对此发表了意见：“敢问在座分别是谁？虽然你们代表的是同一利益，但也该介绍下才是吧？”
李闻覃道：“大人久不下朝堂，即便不熟悉民间状况，也该事先做做功课吧。”他笑着说话，言语却带刺，指着他手下的册子，“该不会稿子是您学生写的，您都没看过？哎呀，现在谈判不像以前那么简单了，还需要知道对方人名才行，谁定的这规矩，真讨人厌啊您说是吧？”
康成锐对他怒目而视道：“黄口小儿满口胡言乱语！”
李闻覃仍旧微笑道：“大人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了，若不是我自小身子不好，如今也该生儿育女了，孩子们也该正好是能给大人您端茶的年纪呢。”
沈荷暗自心惊，原来谈判桌竟是这个样子的？还有，好像现在就已经开始了吗！
此处谈判与现代谈判设置不同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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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干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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