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上桌的人选是居奚定的。
汪芷没有意见,他和在座大多数一样没有辩论的经验,甚至有些恐惧于与这些白眉细目长胡子的老头对峙。那是内心深处源于幼年对教书先生的敬畏和对北都的忌惮。
于曼安本想推于夫敏上去,于夫敏却说:“主簿大人都安排好了,咱非得冲上去现眼吗?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事,你知道那些老头是出使过赵国的吗?人家唇枪舌剑一辈子,光唾沫星子就能把你喷趴下,到时候说不过,丢脸的不还是咱吗?”
于曼安一边骂他怂,一边觉得他说得也没错,便绝了自己上阵将江语顶下来的心思。并在暗中咒江语表现不利。
这会儿坐到后方的椅子上,于曼安不由得瞥了眼端坐在一首的安南将军府大夫人。此前两人见过几回,暗地争锋谁也没落着好。
再看另一头的白藏,据说议事时很是伶牙俐齿,怎么这回要用嘴皮子的时候不上了?烟把嗓子抽堵了?
于曼安这么看着,感觉白藏看的正是江语的方向,不由得内心轻哼,小妮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很会拉拢人心嘛。看来大夫人不得行。后来的李闻覃虽然嘴巴利,但身子骨弱,瞧那穿得比女的都厚,指不定那天就一命呜呼了。还是得自己亲自留下来牵制,不然诺大的南都,岂不成了她江语的天下了!
白藏谁都看,只不过刚好于曼安看他的时候,他看到了江语处。
江语今日的状态不太好,眉目之间有股焦躁之色,从她进门他就发现了。
昨日北都来使进城,被安排住进了城东的客栈,而南都重要人物多住在中心,昨夜的动静可不止典城李闻覃等人进城,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
谈判的形式多种多样,主要取决于双方关系与现有形势。如果其中一方占绝对优势,那么这场谈判没有悬念;如果双方关系很不好,又势均力敌,那么几乎就是一场骂战,从单人攻击到群体攻击、从鸡毛蒜皮到人身攻击,无所不有。
北都与南都的谈判显然属于后者,所以每个人都应做足准备,从对方的恶言恶语中尽量为己方争取更多的利益。
所以李闻覃发起的尖锐攻击,不止标志着谈判开始,也是在暗示对方,别再妄想高高在上,哪怕你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只要你是代表北都来到这张桌子上,就要接受“北都已不再占领绝对主导地位”的事实!
白藏便多看了两眼李闻覃。
对面也有反应快的,纪忧当时便反驳了回来:“李闻覃小友口齿伶俐,可是对长辈缺点尊重,虽说谈判桌上无大小长幼,但我们今日谈判的目的是为了国家利益,想必张嘴便攻击人是不合适吧?哦对了,不能叫小友了,显得我太不正式,以大压小,那么我该叫你一声典城代理城主呢,还是叫你李大人呢?”
纪忧年纪比康成锐稍年轻,六十余岁,说话慢吞吞,但是每一句的指向都很明显。
李闻覃的身份是比较模糊的,居奚一人偏信他,却至今没有个像样的职位,连同居奚自己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占着个主簿之位。这显示出他们这个叛军组织的不正规性,更有意味讽刺他们是草台班子。
刘本接过矛头回应道:“既然纪大人知道在这张桌子上大小长幼不重要,那么职位便是更不足为道的东西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也不在乎大人现在是何身份,反正等我主重领江山时,还不知道册山是否还留有大人的名呢。倒是我身旁的李闻覃,到那时再封高位不迟,您说是不是?”
刘本从贪生怕死的老秀才一步步走到这里,也是成长了不少。他也是头一回上谈判桌,但往常与各大县衙打交道的经历,以及过往数次在治平军讨论会上旁听记录提要的经历,成为了支撑他不怯场的底气。
“好了,都别吵了!既然都到齐了,说正事吧。”
发言的是北都来使中年纪最轻的潘酩稚,此人也是世家子弟,承荫从御军小卫做起,一路升到卫长,只要顺利,再一步便可与侍郎凌骏平起平坐。
江语与他对坐,没想到他会越过沈秋崃和凌骏发言,顿时心剧烈跳起来,慌乱中她瞥了眼理应充当总代表发言人的居奚,视线却被坐得直直的沈荷挡去。
江语知道她,朝廷的通缉榜上,沈荷的名字就在居名尘旁边与居奚的名字对齐,居奚曾对南都百姓承诺,将重视孩子们的读书教育,包括女孩,等学堂建成,沈荷会来亲自教导。如今沈荷来了,却不是去到学堂,而是坐在了这里。
江语可以想象,沈荷淡定的表面之下,藏着多么忐忑的小心。
她收回眼神,将沈先生面上的淡定学得很像,为了避免露怯,她没有碰手边的发言稿,表情蔑视、语气嚣张是为了迎合李闻覃所定下的基调,她说:“万事讲究个头尾有序,既然潘大人这样谦逊,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主簿大人,请容我来开这个头。”
潘酩稚听得眉头直皱,什么意思,说他逾越、还阴阳他不够谦逊?臭丫头,老子像你这个年纪,还在摸爬滚打里学做人呢!现在嘴脸嚣张,等你们输得难看的时候,把你也扔到男人堆里,看你还能不能站起来!
“无妨,就从你开始吧。”居奚说。
其余人也都纷纷转头对江语表示可以,她从松雪处接收到了赞许的眼神。江语很难不想到,松雪比起自己来,和人谈判的机会更少,坦白来讲,松雪做的就是以色事人的职业,齐国虽然分艺妓和人妓,但对客人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只要你有钱有权,跨越那一字之隔太简单了。
在齐国,妓是比乞丐都要低一等的存在。
往上数大约四百年前,齐国推黄册建里甲,妓们都要从中排除,另开一册,称绿册,管理比徭役白册更加严格。所有记录在册的不管男妓还是女妓,出生年月、出生地、父母姓名、兄弟姐妹全部要记载,曾经栖身于何楼、上过谁家府、何时赎身、何时死亡、死亡原因等等。
妓是商品,包装精美内里腐烂的商品。
如果有机会,没人愿意做商品。江语想,这是松雪坐在这里的意义。
松雪感念居奚的恩情没错,但是能够做到这一步,更多的还是为了她自己吧,所以她一直鼓励江语从自身出发考虑问题,作为属于自己的决定。
想想他们,江语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居奚敢安排自己上桌,一方面是相信自己一定会站在南都这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锻炼自己。总有一天,她会成为他可敬的对手的!
“我们的诉求很简单,两点:释放人质、南都分治。”
江语用甜美淡然的声线扔出一道惊天霹雳,北都来使立刻哗然,不为人质一事,为后面的“分治”二字。
江语说完翻开发言稿,继续道:“其中人质包括:镇西南大将军居名尘、都统郑俞帆、骑都尉谭鉴及随行士兵百名,然后是安南将军府中两名公子魏闳灵、魏闳炎——”
“哎哎等等、慢着!”潘酩稚打断她,“怎么没人发议程啊?”他晃着从身后学生们递过来的纸说,“我们可准备好了,事先交换各自谈判点这种基础你们都不知道吗?那你们是准备想谈什么谈什么、谈到哪里算哪里咯?”
李闻覃插话控场:“潘大人既然下到地方来,就要知道各地方处事章程各有不同,你所说规矩难不成是全天下通用的吗?不见得吧。”
沈秋崃道:“至少齐国之内,是这样的。”
沈秋崃是沈秋嶙的弟弟,两人并非一母同胞,其专长也不是带兵打仗,两者眉眼上有些许相似,气质大有不同。起初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中间没有说话,他在观察,观察场上的每一个人,在桌上的不在桌上的都被他一览无余。
与他对坐是沈荷,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在这小小的房间内竟仿佛回到几十年前一齐两沈的局面。
沈秋崃说完后看着对面的沈荷。
沈延开成家晚,年轻的时候比起家里那个更喜欢逛青楼,还给怀孕的妓子赎过身。出了沈良玉那事之后,他告假归家带孩子,结果没多久就夭折了。渐渐地他年纪上来了,生怕绝后,娶了一院子的妾室,从此饮食规律、早起早睡、再也不逛青楼了。
如此这番才在几年后有了沈秋嶙。
沈延开把他当宝贝,对他万分上心,只要沈秋嶙开口,天上的星星都给摘。沈秋嶙的娘早死,沈延开便亲自带在身边,别的后娘只准来献殷勤,不准对沈秋嶙有一点不利的想法,即便后面又有了别的儿子女儿,也都不准借此争宠。
算算年纪,沈荷都快能当沈秋崃的妈了。
沈荷实在起不了与他争执的想法,可是轮到她开口了,她不能砸了居奚的场子,只好温和说道:“既然阁下已有准备,不妨给我们瞧瞧。”
潘酩稚闻言冷哼一声,将手中纸往桌子中间一扔,便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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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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