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随客便也不是不行。”李闻覃主动揽过桌上的纸,横竖对齐了再往左右分发下去,传到松雪这里还剩好一些,她看向后面。
汪芷屁颠颠地上前接了,给挨着坐的几位都发了,坐下后就着哗啦啦翻阅声,小声说:“可惜汪阅没来。”
“汪阅是谁?也是你们汪家人吗?”于夫敏问。
汪芷说不是:“这个人是寒士出身,原先姓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曾到我家吃过几顿饭,感谢我爷的恩情就把姓给改了。后来高中,成了朝臣,逢年过节还给我家寄过腊鱼腊肉什么的,不过后来我爷死了,就没再来往了。”
于夫敏不太清楚这号人物,于曼安倒是听沈秋嶙说起过,是个不小的官,于是搭话道:“这个人当初没扶持你爹一把么?高低弄个官来当当啊。”
汪芷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恩大惠,哪好意思张这嘴啊,人家只在临江吃了咱几口饭,给的钱也没多少,过桃庄往北上,是靠自己攒出来的路费。”
“这么说也没错,可是这节骨眼,他就不能帮咱们一把么?别人又不知道他跟汪家的关系,用不着避这个嫌吧?”于曼安说。
汪芷瞥了眼桌子那边,用手遮着嘴,声音更小了:“我听我爹说,这人很会看风向,新帝一上台就转而扶持新帝,把朝上的老人都批驳一通,很遭了些白眼呢。既然是新帝的人,太上皇肯定不会再派他来啊!”
“哦这么回事......”
众人不自觉瞥了眼坐在末端的宋永宁。
新帝带着任务降生以前,太上皇有两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宋永宁是大哥,宋永安是二弟。
宋永宁作为长子,所有人都以为会是他继承王位,他也以继承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他读史书、学政言、骑射剑御无一不通。太上皇十四岁即位,十六岁生宋永宁,等到宋永宁也十六岁时,太上皇正值壮年;宋永宁以为等到太上皇最迟五十岁,自己便可以接过继承人这一棒,然而等来的当头一棒是,太上皇宝刀不老,四十六岁生了宋永唯,并且在他一出生便宣布继承人已定。
三弟被宣布成为继承人的那天,刚满三十岁的宋永宁感到十分迷茫。
他回到宫中,王妃与王孙还没收到消息,正在无忧无虑地玩耍,他们只知道宫中有了新的孩子,王孙高兴于有小玩伴了,王妃则担忧地上前问他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宋永宁嘴唇翕动,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及至半夜,宋永宁翻来覆去睡不着,消息已经传遍全国,王妃也陪着他睁着眼睛望床帘,他忽然坐起来,说自己做好决定了。
王妃也噌地坐起来,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没想到他说的是:“咱们搬出宫去住吧!”
王妃的一颗心又上又下的,她缓了缓,问道:“去哪呢?”
宋永宁说:“只要不在北都,咱们上南都去吧,你不是一直想去看南都灯会吗?王叔也在那里,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王妃问:“那还回来吗?”
宋永宁沉默片刻,说:“不回来了。”
然而最终还是没能成行,太上皇驳回了他的申请,只许他在北都找座宅子住着,好歹算是搬出宫了,宋永宁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择了个晴天就收拾东西搬出去了。
宫外的日子没有那么好过,宋永宁的职位俸禄不高,但也还算自在,直到传言治平军要打过来了,太上皇不仅把王爷接回北都,还把宋永宁也召进宫了。现在宋永宁跟着谈判团来到南都,他的王妃和儿子都留在宫中。
所以江语说“释放人质”,宋永宁都有些恍惚,人质、谁?
议程发下去,对面一时只有翻阅之声,宋永宁无事可做,便也夹起面前的看了看。来的路上他就看过了,昨晚也再看过一遍,他知道自己应该要扮演怎样一个角色,可是在沈秋崃说到“齐国”时,他怎么也张不开口附和几句。
北都的内容写得十分详细,上面不仅写了谈判条件,还给出了具体处置事项及内容,一看就是准备了好些天的。不像南都,随便挑了几个往桌边一坐,嘴巴一张就说要这要那,想说什么说什么,没有统一的口径,只当是来吵架的,真不愧是草台班子!
康成锐吹了吹茶,对这群人更看不上了。
他盖了半边,说:“边看边谈吧,咱们时间也宝贵,你们准备不周是你们的事,我们总不能在这干等着。”他瞥了眼右边,“万一你们这有不识字的,总不会还要我们逐字逐句翻译吧。”
南都这边,一半男一半女,从开始康成锐就是对着他们女性说的,老一辈不能接受女孩做这些书面的重要的事情。
他本来以为沈荷是男的,结果开口是女音,他才知道身后学生说的沈荷正是这位。
看上去嘛,像个读书人的样子,就是一副苦相,长得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温柔可亲,打扮也很不入女流。
她旁边那小妮子肯定就是江语了,也是个江湖人士的后代,当初江东都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江语还好意思出来招摇,真是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
还有最末那个松雪,长得是漂亮,据说还说作诗吟词,可装得再风雅有什么用,还不是名载绿册。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跟这样的人同坐一桌,真是晦气!
康成锐在心中将三位女性都评价了一番,另外三位男性也没逃过。
打头的居奚就该是被攻击的对象,长得不男不女,没有一点阳刚之气!一看就是小肚鸡肠之人,居名尘由山匪头子成为叛军头子,肯定少不了他在一旁煽风点火,听说从小就娇纵,南都在他手底下,能落着什么好?
然后就是李闻覃,听说小时候就病怏怏的,这会儿装得健康,他可看得透,分明就是一副马上就要死了的样子,也不知身上带了多少脏东西,别等会儿咳嗽起来喷他一身,等会儿就开窗通风,别谈判一场,还给染个病!
最后是刘本,据说他以前是个秀才,年纪老大才考上秀才,为了钱给凤华帮干活,要是当初科举制度不断,刘本肯定一心继续往上考,怎么会加入叛军的队伍?想要策反他,简单得很!
康成锐的观点基本上也就是纪忧、潘酩稚与多数学生的观点,他们在来之前就将稍稍出名的人都研究了一遍,考虑过居奚会安排哪些人坐镇,没想到是半男半女的组合。在他们看来,松雪江语沈荷,不如换成安南将军大夫人、汪芷、白藏。
这样一来,李闻覃、汪芷、安南将军大夫人、分别代表三大家的利益,居奚是叛军之首,白藏作为其军师,刘本可以假代南都百姓发声。
康成锐瞥了眼作壁上观的白藏,正无聊得把议程纸卷成细卷用来戳烟孔......
草莽,一群草莽!
听康成锐说完后,刘本正要反驳,却被李闻覃碰了下胳膊,然后便听一直沉默的居奚说道:“议程我看完了,也就两件事,一要我们退回典城,二要我们俯首称臣。”
康成锐眉头一皱,正要说无耻,谁能看这么快!
居奚又说了:“你们的两条意见,我都驳回了。”
他说得轻飘飘,激起北都一片激愤,潘酩稚直接拍了桌子,身后的学生们纷纷站了起来,大骂南都,骂什么的都有,刘本听了几句就听不下去,也噌地站了起来,怒道:“说话别那么脏!你们没有父母爹娘吗?不娶妻生子吗?随意辱骂他人,你们眼里还有伦理道义吗!”
“放狗屁,你们一群土匪讲什么伦理道义!来这都是抬举你们,别不识好歹!”
“懂也不懂就装大官,有本事你们把谈判流程说清楚了,什么章程、什么规格你们说得出来吗!”
北都能骂的都起身开骂,坐在桌边的也都表达着不满。
观南都这边,尽都表情凝重,只是没有像刘本加入骂局。
居奚倒是淡定得很,他朝李闻覃使了个眼神,李闻覃便站起来,一只手按着刘本的肩膀,对面的吵闹声太大,他只能附在刘本耳边说:“坐下,莫慌。”
刘本看看对面又看看主簿,咬咬牙,再不甘心也还是坐下了。
李闻覃将刘本按下,自己却没坐,他微笑着弯腰带走了康成锐的茶杯,高高举起,然后在对方不满的眼神中,将茶水泼在议程上,黄水四溅,他把茶杯往门口使劲一掷——啪!
清脆高昂的茶杯碎裂声响彻屋内,门倏地被从外大力推开,带进一股劲风,吹得宋永宁往里一歪。扛着真刀真剑的士兵冲了进来,将桌子团团围住,几乎是眨眼间,每个人脖子后边都被架了利器。
还有一些站在居奚等人身后,只等一声令下。
“居奚!你想做甚!”
“叛贼!叛贼!”
“你大逆不道!用私刑!杀读书人,不顾人伦铲除异己,天理不容!”
“谈判不斩来使这你都不懂吗?没人教你啊!狗娘养的杂种!”
“......”
松雪起来关上门,再将风吹熄的一部分蜡烛重新点燃,随着光线一点点照亮,人们的脸上的情绪表露无遗,有人凶恶如鬼,有人慌张如鼠,地上的颜色也深了起来。
此举不仅将北都全员吓呆,南都有些人也在意料之外。
于曼安吓得直接往于夫敏怀里扑,汪芷条反射也跟着往白藏怀里扑,白藏始料不及,汪芷一屁股坐个满怀,被他的烟杆子戳了□□,大叫着又蹦了起来,白藏手都差点被给他坐断,脸也被他的熊背给呼了一巴掌似的,鼻子都差点移位。汪芷叫唤屁股疼,他还心疼他刚捅干净的烟杆子呢!
大夫人只起初惊讶地抬了下眼,便垂下眼继续淡定地坐着了。
江语也还算淡定,茶杯摔那下没吓到她,门猛地被推开还冲进人来,她才剧烈转身,眼睛瞪大了看清楚是治平军,便回身坐好。
刘本幸得离李闻覃近,看他高举酒杯便大概明白要发生什么事,即便隐约猜到还是被吓得不轻,正是秀才遇到兵,他死死抓牢两边扶手,克制住往下缩的冲动,强制自己坐得直坐得端,即便胸脯已经起伏得十分厉害。
危险又紧张的气氛瞬间蔓延到屋顶。
居奚低头抿了口水。
太吵了,能听见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居奚掏了掏耳朵,故意朝对面掸出空气,说:“现在可以好好谈了吗?”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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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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