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得找个人来，耗耗他那无处释放的精力，沈秋莲这么想着，便给北都护府去了信，就找孩子原先的老师来，才能一下子就把他给治住。
没过两天就有人上门，御军架着来人的两个胳膊，问开门的小厮：“看看，这是不是你们叫来的人？看清楚了。”
小厮一面偷摸递银子一面差婆子去请夫人，他可不敢答是或不是，只知道夫人给少爷找了先生，就这几天该来了，至于先生长什么样，他哪知道，便是知道也不能答言，这不在他职责范围内。
婆子很快自个回来了，问：“有都护大人手信没有？”
来人忙不迭点头，指指背上的包，御军没松开他手，而是替他扯下背包，用的力气大了点，绳索从一头断了，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哎呀这——”儒生心疼书的话才起了个头，便被堵了回去。
“什么东西这么沉！”御军恶人先告状，撒开儒生的胳膊，边说边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书，“我看看是不是**。”
“没有的、没有的！都是正经书，小孩子学的，您瞧。”儒生蹲在地上捡起一本来往他眼睛底下凑，被那御军烦躁地打掉。
“凑那么近干嘛，你爷爷我不瞎！”
儒生疼得缩回胳膊，婆子上前帮他捡书，顺便拈起一信封来，说：“这就是了吧？”她也没敢打开看，急匆匆拉着儒生起身，“赶紧随我见夫人去吧，别磨蹭了！”
小厮赔着笑关上门，然后去撵婆子，一把拉住她手腕说：“刚才那钱——”
“哎呀！”婆子甩开他，“你平时吃的回扣还少啊，这也敢问夫人要？”
“不是、我刚才不是为夫人好么？若不是我拦着，人都进府里来了，还不用你通报呢！夫人要瞅见那俩人冲到面前来，你猜猜，她能光骂我一人吗？”小厮越说越有理，“总之这钱，夫人不出就得你出，你看着办吧！”
婆子皱着眉毛犹豫好一阵，终于说：“我看情况和夫人提吧。”
小厮这才满意地走了。等他一走，婆子便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用恨恨的眼神瞪着小厮的背影，低声怒骂：“真不是个东西！什么好处都让你捞去了，有本事你自个上夫人面前要钱去啊！欺负我年老力衰，我看你比我下贱！”
儒生等她骂完才不好意思地问道：“敢问二位是有仇么？”
婆子看他一眼，又想对他客气点，又想爱谁谁吧，语气便拧巴起来，她说：“有仇？我跟他论得着吗，我是这府里的老人了，他是外来种，是被派来的看门狗，谁愿意跟狗一般见识？”
儒生搂着沉甸甸的书，胳膊直往下坠，他使劲往上颠了下，又问：“派来？谁派来的？”
婆子领着他往前走，边走边说：“你说谁派来的，现如今北都城归谁管？”
“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啥？”婆子住脚回身看他，把憋了一肚皮的话都对他吐，“你以为北都城还是那老头子的一片天啊？我看当年一齐两沈是一语成谶，那沈良玉死得冤，现在就轮到他女儿来给他讨债，我看这日子是很难过下去了。我看你也是个不容易的，才对你说，你可别到处去乱讲啊！”
儒生半蹲着用膝盖承重，腾出一条胳膊擦汗，他头发连同胡须都已花白，他叹了口气说：“能跟谁讲啊，我上无老下无小的，北都封城以前我吃住都在书塾里，偶尔上门给大人们家的小孩上上课，封城以后我被打发去了乱巷，和乞丐老鸨住一屋，吃不饱睡不暖的——”
“哎你来前洗澡没？”婆子赶紧问他，皱着眉在他身周闻了又闻，“别给我们家少爷染上病了！”
“洗了洗了。”儒生忙答，“都护大人的吩咐，莫敢不从，当时就在都护府中梳洗一番、才来的，不然怎么会拖到此时呢？”
婆子没闻到什么怪味，这才抄着手傲不丁地说：“叫你来，是来给少爷上课的，可别说那有的没的话，听懂没？”
“懂、懂。”
“还有，咱们侍郎府里夫人最大，即便后边侍郎大人回来了，那也是咱们夫人说了算。你既然曾经做过少爷的教书先生，那就该知道咱们夫人是哪位，姓沈，明白了没有？”
“明白、明白！”
“等会儿见了夫人，恭敬着点，别摆出你们书生那臭架子，夫人不喜欢。还有，也别表现得太热络，想攀高枝的人多了，尤其是在这时候，我可告诉你趁早绝了心思，把你份内的事情干好，到点拿钱走人就是！知道了吗？”
“知道了！”儒生听得连连擦汗。
婆子是想提前给他把规矩立好，可不是想把他吓掉半条命，怎么说也是都护差来的人，要有个好歹，人家还以为侍郎府容不得人呢。
于是她缓和了口气——这会儿也正是她消了小厮的那口气——说：“你以前在都护府教书，肯定见过咱们侍郎大人，那是个脾气顶好的，生气最多甩脸子，绝不骂人，也没有苛待下人的说法。退一万步讲，即便你惹得夫人不高兴，赶明儿侍郎大人回来，我替你在他面前说说好话，他指定挑个日子上门跟你告罪去——他呀，文人心疼文人，肯定好好把你请回来！”
“侍郎大人赶明就回来？这么快，不是才出去没几天么？”
“嗐，不就是去南都谈判嘛，能花多长时间？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不谈呗！以往咱们侍郎大人也出使别国呢，最多也不过半月就回来了。”
“哦这样。”
“到了。”婆子抬了抬下巴，“进去别说人不爱听的话，再没别的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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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今天又没来呢？”
毛头把密室偷偷打开一条缝，他在那里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他的新玩伴。眼见天光渐暗，毛头合上门，回归到黑暗之中，摸着墙走到一块草垫子上坐下。
嚓——
一盏烛台亮起，毛头看过去，恹恹地没有说话。居名尘在他身边坐下，怜爱地摸了摸他耷拉着的小脑袋说：“怎么了，想出去玩？”
毛头摇摇头，居名尘又问：“那是想娘了？”
毛头不吭声，旁边传来话声：“本来人家只是想新来的小伙伴，叫您这么一说，反倒也想家了！”
“老郑，你是毛儿肚子里的蛔虫啊，你怎么知道他想谁？”
“我都听见了嘛！”
居名尘笑道：“就你耳朵灵！”
烛光下说话的几人都已长了长长的胡茬，长时间在黑暗中生存，他们已经懒得捯饬自己了，甚至有的蓄起了络腮胡，说等回去了孩子都认不出自己，吓他一吓！他们穿得也杂乱起来，天气一冷就什么都往身上套，也不管扣子系得准不准了。称呼上也随意起来，没人再喊大将军，都开始称兄道弟起来，刚才旁人喊的“老郑”就是原先和治平军格格不入的都统，居名尘则是他们的“老大”。
没重新叫回“帮主”已经很给面子了，不然回去改不了口，肯定被居奚一顿批，说好不容易脱离匪籍，怎么不经他同意就给改回去了。
他们刚躲进侍郎府的时候，成天就在密室待着哪也不去，虽然吃喝不愁，可密室就那么点大，挤三十来号人，轮值睡觉腿都打不直，加上长时间不晒太阳，骨头都要松了。
都是因为凌骏说自己从来没干过这种大不道的事情，他害怕，常常晚上翻来覆去，还要因为翻身被夫人骂，他有时候白天走在路上都能闭着眼睛睡着。
等过了七八天，搜查过去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凌骏也逐渐接受了他们的存在，便允许他们在密室外的房间内走动了，想晒太阳就偷偷开条缝。
这是凌骏的书房所在的院子，平时没什么人来。他虽然妾室众多，却不许他们踏足此地，也不让她们看书。沈秋莲也不稀得到这里来，她打小就最讨厌读书，两个哥哥书读得越好，她越不喜欢。
她讨厌被拿来做比较。
可是放到孩子身上就不同了，她最爱拿自家孩子和别家孩子比较，个头要高、胳膊腿要壮、书读得要好。她不喜欢孩子，可是想着既然扔不掉，起码得是个能给她争气的吧！
眼看孩子只知道玩不知道学习，骂也不懂，跟个傻子似的！沈秋莲恨不得把他塞回肚子里重新生！她觉得，要么是孩子本来就笨，没天分，要么是北都护没把孩子教好，专门教孩子和自己对着干！
对不对着干的也无所谓了，书读好就行，之前自己亲自教不行、让他自学不行，换个北都护选中的人来教总行了吧！
沈秋莲心中烦躁，接过都护手信时，看也不看就扔到一边，对着下面战战兢兢跪着的老头说：“以往在都护府里怎么教的，现在就怎么教，明白了吗？明白了就下去吧。”
儒生抬头几欲开口又咽了回去，终于还是说道：“老朽明白了。”
沈秋莲把他的变化都看在眼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椅子一拍道：“有话就说！支支吾吾的干什么！到底是明白还是不明白，你不要在这里给我不明白装明白！”
儒生刚起来的半条腿又扑通跪了下去，颤着嗓音道：“老朽、老朽是想问，少爷现在住在何处......”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沈秋莲脸黑得像要吃人。
“原先在都护府的时候，都护大人是要少爷在大人书房上课的，大人说书房有学习的氛围，书籍与纸笔也触手可得，少爷也习惯了在书房学习，如果......没事，想来少爷是在哪里都可以学习的——”
“屁大点事你直接说不行吗！”沈秋莲噌一下站起来，“不就是个书房吗，反正他爹现在不在，你就在那教他吧！”
“那侍郎大人要是回来——”
“他回来能怎么着，孩子的学习大事，他耽误得起吗！”沈秋莲越过他往外走，对一旁的婆子吩咐，“现在就带先生去，问问平时在书房服侍他爹的人，什么东西不能碰跟他一次性说清楚，别到时候捅娄子，我可是不会包庇的！”
“是！知道了夫人！”婆子腰快弯得跟膝盖一样齐。
等沈秋莲带着侍女走远了，婆子才跟里面的儒生猛招手，说：“叫你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儒生以袖遮脸，没敢再吭声，擦完汗搂着他的书跟着婆子去了。
立春快乐
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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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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