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居奚住进了安排给他的客房，丫鬟打来洗漱的热水，奉上帕子，候在一旁。居奚抹了脸，将帕子搭在盆边，丫鬟便上前为其更衣，居奚顿了下，说：“不必，我自己来。”
丫鬟应声后退，转身去安置洗脚盆。
洗漱完，熄了灯，居奚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回想着方才江语说的话。
江家夫人白歌南是上修盟的人，不，曾是。她入了红尘，忘了回山的路，那座山叫断愁山。断愁山，断愁，在那山上的人就全然没有忧愁了是吗？
江家古怪，从上到下都古怪，这么晚了父亲还在和江东议事，也不知是有多少废话说不完，又不是像屠梦临一样有叙不完的旧。谈事就该言简意赅，办事也要利落干净，屠姣那样的就很不错。
明天找屠瑜玩好了，反正看那样子还不知道要在这里蹉跎多少天。
次日早饭居奚是在小院里同居名尘吃的，江东不在家吃早饭，天不亮就已出门忙生意去了，挥退伺候的侍女，居名尘闲聊家常般道：“昨儿和江家兄弟、江家小姐玩得可好？”
“尚可。”
“那江——”居名尘用自己的筷子按住居奚正往碗外夹姜丝的动作，“不许挑食！”
“这是配料。”
“姜丝粥姜丝粥，姜丝就是主材，怎么能叫配料呢？”
“......”这分明是肉丝粥，姜丝只是为了去腥才加的！不能把姜丝往外夹，居奚索性挑着吃，把姜丝全留在碗底。
居名尘使出激将法：“就是挑食，你才没长江诚那么高那么壮的，人家年纪还比你小，你仰着头叫人弟弟，好意思么？”
“好意思，只要他肯，我叫他孙儿都使得。”居奚面不改色地顶了回去。
占便宜没够，居名尘摇摇头，说回正事：“昨儿江诚江谚兄弟有没有同你提起什么？”
“没有。”
“嘶。”
居奚抬头，瞧居名尘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笑了笑，说：“江伯父同你说什么了？与我有关？”
居名尘摇摇头又点点头，措辞好一阵才说道：“咱爷俩不是年关那会儿在雯山遇着妖怪吗，是一对修仙兄弟救了咱。你江伯父想找他们，但是寻人无门，便找上凤华山来了。咱猜错了，还以为事有蹊跷呢。”
“为了找一对儿修仙的，不惜搬出嫁女的由头来，就不怕咱以此要挟，真让他嫁女？”
“你爹我也没搞明白啊！听他掰扯了一夜，也想不通。”
“掰扯一夜，都掰扯什么了？说来听听。”昨夜时机仓促，江语只说了个开头，居奚想听听这忽悠人的故事完整版。
居名尘左右看看，喝了口茶润口，捋了捋思路，才缓缓说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年前，贾家沟的事。”
居奚点头，居名尘才又道：“虽然你江伯父没提，但我觉得应该是和这桩事有关系。不知道你当初听了多少传闻，总之我听到的内容是，贾家沟几乎是一夜之间，死了所有的老人的小孩，连妇人肚子里的也没逃过，村里的鸡猪猫狗鹅鸭牛羊也都死光了，那血光就跟火光一样烧眼睛，官府的人去收拾现场，连着清理了三天都没理干净，夜里他们不敢留，听说有鬼哭，叫惨啊！”
居名尘怕吓着儿子，不敢多说，却不知居奚当初在路上听的传闻比这可瘆人多了，他咳了下，说回这次的事来：“雯山最初是有妇人流产，后来有人说孩子离奇失踪，然后就是江家，你江伯父的一个小妾梦见被人剖了肚，结果次日就吐血流掉了。”
居奚手指轻敲桌面，说：“且不论前面的流产和失踪，江伯父小妾这事不应当怀疑是有人下毒吗？”
“当然怀疑呀，你江伯父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原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上上下下查了个遍，吃过的菜用过的碗喝过的水，他都亲自试了，还叫仵作来看过，也都说没有问题。”
居奚心想，不信鬼神，却娶了修仙之人为妻。
“他那小妾我也去见了，病恹恹的没什么生气，我不懂什么风水，看不出屋里陈设有没有古怪，反正她身边服侍的人我看着是没什么问题，背景干净，做事也都是尽心尽力，说起流产的事来都是遗憾表情。”
居奚莫名笑了笑，见居名尘看他，便摆摆手道：“总之就是小妾流产了，然后呢？怎么就绕到要找那修仙的了？”
“原是要找道士来除妖做法事的，可自几年前沩风道观出了看管不力一事，道士在齐国的风评就逐渐差了起来——你我长住山上，自然是很难体会到，你爹我也是听你江伯父讲，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影响。”
都是些几年前的旧事了，因着那么久远的旧事舍近求远，不合理，除非道士在齐国的风评已经差到人人喊打的地步。可并不见得啊，居奚年关时在南都城，还见着不少人去道观烧香祈福呢。
按下表情，他继续听讲：“也就是这时候，江夫人——昨儿你见过的，江语的娘——说她是修仙出身，可以找仙门一试，修仙其实并不是不管世事，只不过行事极为低调，从来不报身份而已。”
“哦？既然江夫人是修仙出身，自己去找同门不就好了？”居奚只当自己没听过江语的话。
居名尘遗憾地摇摇头，说：“不知道是不是仙门规矩，离开了就再也找不到回山的路了。虽然没有被抹去记忆，她什么都记得，可唯独回山的路，是怎么也找不到的。”
居奚两手交叉，说道：“所以江夫人见过救我们的人，认出是她的同门了？”
居名尘点头，说：“可当时他们带咱们走得匆忙，所以没来得及拦下。”
既然亲眼瞧见了，没有出手相救，反而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不是来不及，是不敢露面吧。居奚喝了口茶，借茶盖遮住眼神，咂咂冰凉的茶水，冷冷道：“怎么，我们凤华帮什么时候也成了仗义相助无所不能的帮派了？我还以为我们只会喊打喊杀、烧杀抢掠呢。”
居名尘没忍住敲了下他脑袋，说：“谁说咱们只会喊打喊杀！这不就是用脑子的时候到了？而且你爹我什么时候烧杀抢掠过，啊？”
居名尘手劲大，居奚被敲得捂住脑袋，缓了好一阵才说：“爹，你再使点劲，咱们就白来一趟了。”
“啥？”
“凭你空空如也的脑子，没有用的。”
“逆子！”
居奚把凳子往后一挪，躲开又一记手刀，说道：“说到底是我认识他们，不是你，不然你也不会跟我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我想办法吗？”
居名尘哼了声，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干啥啥不行，好不容易交上点有用的朋友，能发挥点作用了，还不赶紧的！”
“你也知道，修仙的一向不理世事，连江夫人都找不到回山的路，我们又怎么随便找得到呢？”
“那你们有互通信件的方式吗？鸽子？”
居奚笑笑，口信嘛是收到过，不过是鸡带来的，可是鸡也不是自己飞来的，是人腿一步步爬上山亲自送来的。这么一想还挺过分的，他随随便便就能靠近自己而不被发现，换了自己，就成了求仙无门。
居名尘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眉毛皱得紧紧的，沉吟一阵说道：“其实爹还没有应承下来，想着先同你商量，既然你与他们也结交不深，那爹就去回绝了——”
“你得给我点时间。”
居名尘眼睛一亮，“你真有办法？”
居奚把只剩姜丝的碗往外推了推，说：“办法是有，至于好不好使，难说。”
“难说......你有几分把握？”
居奚摇头，“没有把握。”
“嘶——”居名尘的眉毛更紧了。居奚倒老神在在的，是啊，从没有试图联系过的人，几年都见不上一回的人，他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有把握。
几番思虑下来，居名尘一拍桌子，“不管了，没把握也要试！”
居奚被他拍桌子吓了一跳，蹙眉道：“他是许了你天大的好处么，没把握的事你也肯做。”
“你不懂。”居名尘摆出过来人的神色，“十恶不赦，其五不道，恶有恶道，盗亦有道，若真有如此残忍恶毒之人，怎可让其逍遥法外？”
“不杀无辜之人，那午门铡刀下当真都是十恶不赦之人吗？有多少是被九族株连的，里头小孩妇女还少吗？”
“哎这话说不得！”居名尘急急去捂居奚的嘴。
居奚却并未想多辩，站起来说道：“我可以去想办法，但是须得你们配合。”
“怎么个配合法？”
“首先，带上你的人马离开。”
“啥？”居名尘愣住，“就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啊？那你娘能放心得了吗，本来就出了几条命案，再把你搭进去还了得？老子就你一个儿子，可没能力老来得子了啊，我行你娘也不行，你娘身子弱，禁不起折腾，那生产跟在鬼门关走一遭没区别——”
“爹，你话未免太多。”居奚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听力不佳的他只听见自家老爹一直嗡嗡嗡，像有苍蝇在耳边绕。
居名尘站起来也往院门口走，边走边说：“让他们回去可以，老子得在这儿陪着你——不对，是老子得在这儿看着你，你半大个小子了，做事老没分没寸的，武艺还烂得要命，真遇着危险了，谁搭手救你？”
“我自己救自己。”
“嘁，得了吧，就你那样，打得过哪个？”
居奚不语，他不需要打得过谁，他只需要跑得比某个人快就行了。
只要跑得比某个人快就行了，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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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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